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幸福不遠了

第16頁 文 / 季可薔

    「就麻煩你多照顧夢芬了。」崔媽媽柔聲叮嚀。「如果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讓她一點。」

    怎麼會是他讓她呢?「都是夢芬容忍我比較多啊!」他澀澀地自嘲。

    「夫妻都是這樣的,偶爾你讓步,偶爾他容忍,各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這個婚姻也才能夠長久地維繫。」

    是這樣嗎?夏柏出神。

    崔媽媽含笑望他,像看著自己的兒子那般慈藹地看他。「把夢芬交給你,我很放心。」

    又說放心了,她怎麼如此信任他?

    夏柏暗暗咬牙,胸臆翻騰著,悸動著,滿腔複雜的情感繁複碾磨,表面上卻必須裝作若無其事,淡淡地、淡淡地笑。

    他多想跟這個慈祥的長輩說真話,多想對她傾吐自己的困擾與苦惱,好想什麼都告訴她,像孩子對母親那樣撒嬌。

    但不能,他答應過夢芬,瞞她母親到底。

    「我買了蘋果過來,削給你吃吧。」他借口起身。迴避岳母太過關懷的視線。

    「我剛剛啊,夢見夢芬她爸爸了。」崔媽媽笑著說道,聲嗓雖虛弱,卻聽得出十分興奮。

    「他說了什麼?」夏柏順口問。

    「他啊,什麼都沒說。」崔媽媽埋怨。「那傢伙從以前就是個悶葫蘆,什麼也不會說的,他就只是看著我,拍拍我胸口,哄我睡覺而已。」

    「哄你睡覺,就表示他關心你啊。」

    「我知道啊,可是至少說兩句話也好,我很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了,他可以打個電話來說我愛你啊!」

    打電話?夏柏削蘋果的手在空中凝結,這個岳母怎麼這般異想天開啊?

    「媽,你又胡說八道了。」崔夢芬輕柔的嗓音加入。「你瞧夏柏,都被你赫得差點割到手了。」

    這是在取笑他嗎?

    夏柏將目光投向忽然現身的妻子,她穿著套裝,手上還提著筆記型計算機,略有幾分倦容,可唇畔卻噙著明朗的笑。

    是可以笑給母親看的吧。

    「夏柏才不會這麼沒幽默感,對吧?我有嚇到你嗎?」崔媽媽問女婿。

    「沒有。」夏柏將削好的蘋果片盛進碗盅,遞給岳母。「其實我也很想有機會跟岳父喝點酒,聊聊天。」

    「就是嘛,應該讓他請我們吃飯喝酒,大家一起說我女兒的壞話。」

    「這主意不錯,約那一天好呢?」

    「嗯,我想想喔……」

    丈母娘與女婿一搭一唱,拿崔夢芬開玩笑,她並不生氣,反倒有些愣住了,沒想到丈夫也懂得刷幽默。

    「我看我們就選……」話語未落,崔媽媽驀地伸手掩唇,另一隻手攬住自己腹部,額前迸出冷汗。

    「怎麼了?」崔夢芬大驚,慌忙奔至母親床前。「媽,你哪裡痛嗎?」

    「我馬上叫醫生來。」夏柏像按喚人鈴。

    「不用。」崔媽媽搖手阻止。「我只是……想吐。」她顫聲低語,怕女兒、女婿擔心,強自揚笑,殊不知在蒼白瘦削的臉上漾開的笑更讓人看了黯然神傷。

    這是化療的副作用,日日夜夜,繁複地痙攣疼痛,好了又痛,痛了又好,折磨不休。

    崔夢芬心疼不已,淚珠在墨睫上結晶,閃爍哀怨。

    這樣不行。

    夏柏凝視身邊的妻子,她靠著車廂椅背,正朦朧睡著,就算再入睡時眉宇也鎖著憂慮,微微顰著。

    這樣不習慣,再這麼操勞下去,她怕是身心都會崩潰。

    該怎麼幫她才好呢?

    「夢芬,醒醒,到家了。」他輕聲喚她,音量放得極低,說實在的,不忍驚擾她。

    他嚶嚀一聲,像是在夢裡嫌煩似地,撇過臉,身子微側一邊。

    「……不要。」她在半夢半醒之間,迷糊地咕噥。

    他沒轍,只好脫下西裝外套,蓋在她身上,怕她著涼,又細心調節車廂溫度。

    儀表板上,亮著時間的藍光,他刻意不去看,取出iPhone閱讀電子郵件,上網瀏覽公司最新的業務報告。

    本以為她再稍睡片刻便回自動醒了,不料她似乎越睡越沈,螓首歪落,敲上車窗一記都渾然不覺。

    反而是他被那清脆的咚響嚇到,轉頭一瞧,她幾乎整個人貼在車門。

    她都不覺痛嗎?這樣還不醒?

    夏柏又心疼又好笑,搖搖頭,伸手攬住她的頸脖,小心翼翼地將她身子擺正,然後傾過身,替她降下座椅高度,好讓她躺得更舒服。

    「媽……」她忽然夢囈。「媽,不要……」

    夢見媽媽了嗎?他俯望她,眉頭深鎖的臉蛋,在昏蒙的燈光下,顯得既蒼白又脆弱,他禁不住憐惜。

    「媽……」她又喊了一聲,細微的、彷彿蘊著絕望的嗓音,揪擰他的心。

    清瑩的淚珠自她緊閉的眼睫邊滴落,跟著,她開始逸出嗚咽。

    夏柏頓時慌了。

    他的妻居然在夢裡哭了,眼淚紛紛,聲聲哽咽,就連在睡夢裡也不平靜,連在夢裡也被沉重的憂傷壓得透不過氣。

    他該怎麼辦?

    他六神無主,腦海思緒飛轉,該叫醒她嗎?叫她醒來後,他該如何安慰她?她肯聽他的嗎?

    正當他不知所措時,她搶先一步動作,陡然坐直身子,濕潤的眼眸無神地盯著前方。

    「夢芬,你醒了嗎?」他柔聲問。

    她聽見他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看著他,卻完全沒將他關懷的臉龐看進眼裡,她的視線彷彿穿過他,到了更遠的地方。

    那樣茫然失魂的瞳眸,令他心痛。

    「夢芬,你怎麼了?剛剛夢見什麼?」

    她沒回答,看著他,看著不知名的前方,然後,她驀地打開車門,在他還來不及反應前,旋風似地奔下車。

    「夢芬!」

    他駭然注視她的背影,見她心神迷亂之際,步履踉蹌,跟著拐了一下,往前摔倒……

    第8章()

    當他趕到的時候,她已撐著身子站起來。

    「沒事吧?」他焦急地問,試著扶她。「有沒有哪裡受傷?」

    「我沒事。」她推開他。

    他愣了愣,她的冷淡太明顯,教他一時不敢妄動。

    夫妻倆默默搭電梯上樓,回到家門前,她探手在皮包裡找鑰匙,他在她身後看著,見她遲遲找不到,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正想遞給她,她恰巧找到了。

    那串鑰匙,乾乾淨淨的,不帶任何綴飾。

    他怔望著,不覺將拳心握緊,密密包覆自己手上這串,他的鑰匙圈,還掛著她親手做的小芬娃娃,而她自己的,卻將小柏娃娃摘下了。

    她就這麼討厭他嗎?連他的娃娃也不願帶在身上?

    她家人的事不想他插手,也不相信他願意答應岳母好好照顧她的真心,記得她斷髮那天,曾跟他說,遲早有一天會跟他離婚——

    如此急著跟他撇清關係嗎?

    夏柏咬牙,體內的血流冰涼,他有種錯覺,彷彿自己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流失,看她憔悴,他也無法神采飛揚,她對他冷漠,他的世界便成一片荒蕪。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很不喜歡。

    進屋後,夢芬沒多瞧他一眼,從冰箱裡抓出一瓶礦泉水,也不拿杯子,開瓶便對嘴咕嚕咕嚕灌了好幾口,接著躲回自己房裡,門扉深鎖。

    他孤單佇立,恍惚地盯著那扇阻絕他與她的門。

    她在房裡做什麼?睡得安穩嗎?

    很想進房看看她,確定她一切安好他才能放心,但他知道,她不會為他開門。

    這扇門,是房門,也是她的心門,而她從剪斷長髮的那天,便毅然關上了。

    他進不去,只能在門外徘徊,等待著,彷徨著。

    他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悄悄在胸臆蔓生的情緒,似乎是恨。

    他恨她如此決絕……

    驀地,一道輕細的抽泣聲拂過夏柏耳畔。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定定神,細細分辨,才確定這哭音來自妻子的臥房。

    她在哭泣,而且已經哭到無法自抑,否則不會傳出聲音。

    他慌了,再也顧不得微妙的自尊,大踏步上前,叩響門扉。「夢芬,讓我進去。」

    她沒回答。

    「夢芬,你開門,讓我進去!」他持續催促。

    「你……別管我,走開!」她嘶啞地下逐客令,嗓音微微哽咽。

    他聽出來了,喉嚨霎時縮緊,語音變得暗啞。「讓我進去,夢芬,你聽話。」

    「我幹嘛聽你的話?你走開,不要管我!」

    怎能不管?若是他能狠下心不理會,也不會像個傻子一直杵在門外。

    夏柏凜眉,提高聲調。「開門!你聽見沒?」

    「不要命令我!」

    「開門!」

    「不要。」

    「崔夢芬!」

    她不再回應,彷彿鐵了心,任他在門外叫破喉嚨也不理會。

    怒意與焦灼同時在夏柏胸口焚燒,火光映亮了他的眼,剎那間猶如魔鬼,森嚴懾人。

    「夢芬,你真的不開門?」

    沉默。

    「既然這樣,你離門口遠一點,我要撞門了。」

    「……」

    「我數到三,你把耳朵捂起來。」他退後幾步,冷冽地倒數。「一、二、三!」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提足,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往前衝,側身以自己的肩膀撞門,砰然巨響,結實的肌肉激烈疼痛。

    「你瘋了?!」崔夢芬在門的另一邊尖喊。「你怎麼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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