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可薔
「我再試試別件好不好?」她軟軟地打商量。「也許還有更好看的?」
「就這件好。」毫無商議餘地。
「還是這件跟剛剛那件櫻桃色的都要,一件敬酒穿,一件送客穿。」一人讓一步,公平吧!
他瞇眼。
「不好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穿那樣是要給誰看?」他語調平板。
「什麼?」她愣住。
「有『特別』的人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他牽動嘴角,笑意卻不及眉眼。「所以你才要為他換上『特別』的禮服?」
她聞言,臉色瞬間刷白。再怎麼遲鈍,也聽得出他話中暗示的那個特別的人是誰。
他果然在生氣。
他們從不吵架。
交往兩年半,不曾為任何事爭執過,他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她的脾氣也好,兩人縱有意見不合,也是交換個幾句便定案。
多數時候,其實是她相讓。
江曼怡就對這點很不滿,曾經氣急敗壞地質問她。「你為什麼要那麼聽他的話?那個男人是對你下咒了嗎?你怎麼從來都不懂得反抗他一下?」
「為什麼要反抗?」她好笑。「我們是男女朋友,又不是在戰場對持的敵人。」
「情人也可以是對手啊!有來有往才叫溝通。」
「我們沒有不溝通啊!」
「對啦,你們是會溝通,但結果都是你讓步,為什麼?」
「總是有人要讓步。」
「那為什麼非要是你不可?」
「不是非我不可,是我不想爭。」
「為什麼?」
為何要爭呢?凡事忍忍不就過了嗎?爭到一個贏字又如何?萬一打破彼此關係,會比較好嗎?
「你太讓他了。」這個理由,不能使江曼怡信服。「你以前跟宋日昇可不是這樣的,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們三天兩頭在吵架。」
「那時候太年輕了。」年輕,所以氣盛。
「那現在呢?難道你老了嗎?」
「不是老了,是成熟了。」她輕輕地笑。「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唉!」
她懂得好友為何歎息,那是對她的關懷與心疼,她很感動。
「怎麼辦?曼怡,好發現我好愛你喔!」她擁抱好友。
「呿!你發什麼神經啊?」江曼怡窘得彎肘頂開她的手。「不覺得噁心嗎?」
「呵呵。」她只是笑。
有時候笑會使人容易快樂,會讓許多事忽然變得微不足道,她喜歡笑,開懷大笑,淡淡地笑,甚至悲傷時,也笑。
就像確認夏柏心中打著一個結時,她也是笑,帶著幾分苦澀的笑。
「不能原諒我嗎?」
那天試完禮服,她在他的車上問他。
「有什麼好原不原諒的?」他淡淡地。
「跟日昇見面的事,我可以解釋。」
「不用解釋。」
「他……是我的前男友,我們是在三年前分手……」
「我說了,不用解釋!」
她哀傷地望他。
他彷彿也察覺自己過於激動,眉宇收攏,半晌,才低沉地揚嗓。「我們以前不是討論過?男女交往不需要挖掘對方過去的情史,重要的是現在。」
她悵然。「對,是現在沒錯。」
「所以我不會問,你也不必跟我說。」
「……我知道了。」
於是,他們不再提起那夜她與前男友相會的事,就當從沒發生過,婚事持續籌備中;婚禮前幾天,夏柏接到公司命令,臨時飛到美國出差。
「來得及回來吧?」她問。
「最遲前一天晚上,我會坐晚班飛機回來。」他承諾。
第2章(2)
但直到婚禮當然早上,他依然不見蹤影。
「不會吧?那傢伙連自己的婚禮都遲到?氣死我了!」
江曼怡在飯店準備的新娘休息室裡大喊大叫,高分貝的音量差點沒掀了天花板,顯得十分激動。
「本來應該到你家接你的,結果人也沒到,幸好還有伴郎開禮車來,不然你到現在還呆呆坐在家裡等,是怎樣?夏柏到底死哪裡去了?你有電話給他嗎?」
「打了,他手機關機。」崔夢芬低聲回答。「我猜他應該已經在飛機上了吧!」
「現在還在飛機上?瘋了嗎?離喜宴開場不到半小時了!」
「那也沒有辦法啊!」
「什麼沒辦法?等他來的時候我一定先痛扁他一頓!」江曼怡摩拳擦掌。
看著好友揮舞拳頭的模樣,崔夢芬不禁嗤笑。
「你笑什麼?」江曼怡發指地瞪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笑能怎樣呢?難道要她恍然大哭嗎?
崔夢芬淺淺地抿唇。
江曼怡打量她,見她穿著白紗禮服,端坐在新娘椅上,那份淡定與從容,只能說令人佩服。
「我服了你了,夢芬,真的服了!」江曼怡大搖其頭。「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能這麼冷靜?」
「他會趕到的,一定會。」
「你就這麼相信他?」
嗯,她相信。
崔夢芬凝望梳妝鏡裡的倩影,很細緻的妝,很優雅的婚紗,今天的自己是美麗的,會成為最幸福的新娘。
對吧?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情況。」江曼怡心急如焚,「你在這邊等著,我去問問伴郎,看他知不知道夏柏現在人在哪裡?」
「嗯,你去吧!」
好友離開後,休息室裡只剩下她跟新娘秘書,母親跟弟弟都在喜宴會場忙著招呼賓客。
崔夢芬轉頭,望向窗外,燦爛的陽光撒落,空氣中隱隱浮動著彩虹的顏色。
她恍惚地看著那七彩斑斕的虹色。
夏柏,你不會真的連我們的婚禮都遲到的吧?
她在心裡低喃,忽地,門扉傳來幾聲急促的剝響,跟著,一個男人推門快速閃進來。
崔夢芬條的睜大眼,愕然起身。「宋日昇!你來幹什麼?」
「夢芬!」宋日昇走向她,神情急切。「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跟我走。」
「你說什麼?」崔夢芬驚駭。
新娘秘書同樣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過了好一會兒,崔夢芬尋回冷靜,轉向新娘秘書。「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跟這位先生說。」
「嗯。」新娘秘書很識相地離開。
「夢芬,夢芬!」宋日昇等不及新娘秘書關上門,便焦灼地開口。「跟我走吧!趁現在還不晚,跟我一起走。」
所以他這是來搶婚的嗎?
崔夢芬容顏凝霜。「我不是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們之間不可能重新開始。」
「可能的!誰說不可能?只要你還愛著我,一切都有可能……」
「我不愛你。」
「說謊!」
「這是實話。」
「你說謊!夢芬。」宋日昇苦澀地指控。「我聽說了,那個男人今天沒到你家接你,對吧?連自己的婚禮都遲到,他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這種男人你怎能放心嫁?」
崔夢芬暗暗掐握掌心。「我跟他的事,不用你管。」
「我當然要管!」宋日昇嘶吼。「我愛你!你要我怎能眼睜睜看你嫁給一個不懂得珍惜你的男人?」
珍惜?
這兩個字如天邊墜落的流星,燒融她胸口。
「如果他珍惜你,愛你、疼你,不會連婚禮當天都遲到,不管是什麼原因,那都不是理由,簡單一句話,他就是沒把你放在第一順位!」
是這樣嗎?她輕輕顫慄。
「我會把你放在第一位!我不會讓你在結婚前還這麼緊張遲疑,擔心自己是不是嫁錯人?我會讓你開開心心地進禮堂……」
「我沒擔心嫁錯人。」
「你擔心的!夢芬,你騙不了我,我看得出你在猶豫。」
她在猶豫嗎?
「跟我走!」
趁她慌神之際,宋日昇依然握住她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她就往門外走,直到被推進電梯,她才猛然醒神。
「你放開我!」她試圖掙脫他。
「我不放。」他牢牢鉗制她,男人的力氣真的很大,脅迫著她。
她心驚膽顫,被迫跟他走出電梯,眼前轉過走廊就是飯店大廳了,她踉蹌著步履,踩到長長的婚紗裙擺,身子往前傾。
落地前,另一雙手及時托起她,穩穩地將她納入堅實的胸懷。
她倉皇抬頭,眼裡映入一張再熟悉也不過的臉龐,驚得倒抽涼氣。
「你想去哪裡?」夏柏嗓音冰寒,如北極凍雪。
結結實實地賞了宋日昇幾記硬拳後,夏柏將她帶回新娘休息室,鎖上門,俊拔的身子倚牆而立,雙手在胸前交叉,眼神酷冷,透出一股邪氣。
「崔夢芬,你想逃婚?」
「不是那樣的……」她虛弱地辯解,心臟急速撞擊,幾乎迸出胸口。
「那為什麼跟他下樓?」
「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因為有那麼短暫的片刻,她的確遲疑了,走神了,才會認由宋日昇牽制,她的心,在動搖。
「你後悔了?」夏柏一字一字從齒縫逼落。
「不是,不是後悔。」那是遠比後悔還複雜的情緒,她自己都不能澄清。
她慌然凝望他,他也盯著他,目光深沉,然後,他別過臉,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見燈光在他側臉投下的陰影。
他臉頰的肌肉在抽動嗎?下巴的線條縮進了嗎?他生氣了嗎?胸口是否正怒火焚燒?
崔夢芬顫著唇,想靠近他,雙腳卻軟得動不了,呼吸變得急促,鬢邊似乎墜下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