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夏灩
「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她的手發抖,雙眼空洞,唐左琳想起幼時老人跟她講的那些話,他說:「你不是我真正的外孫女。」
所以她一直害怕、一直戰戰兢兢、一直努力,甚至於到最後犧牲了自己的愛情,盼著終有一天能夠得到解脫,結果到頭來,這些經歷全部並非必須,那個「家」,她此刻手上擁有的一切,她不敢說是自己應得,但……她確實有那個擁有的資格,不是嗎?
可相較於這一刻的震驚及悲哀,她更不懂的是霍克勤的心思。「你不怕……我看了說要走?」
先前的她別無選擇,唐家的一切本不屬於她,她也不敢奢求,但現在不同了,她有了「身份」,霍克勤難道就沒有想過,她會就此選擇離去?
霍克勤瞅著她,他的眼神依舊是那麼樣的靜、那麼樣的沉,卻顯露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脆弱。
唐左琳這才恍然大悟,他怎麼可能沒想過?他甚至都做好了準備,所以才會始終把車鑰匙握在左手,等她宣告。她濕潤了眼,胸口很疼還不及說些什麼,便看見他走至桌前,拉開抽屜,一把將車鑰匙扔了進去。
他說:「我不會讓你走。」
於是,唐左琳終於落下淚。
原來一直以來,她所等待的不過是重要的人這麼一句話,她想要成為某個人心中不可取代的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將她放開,牢牢地護在懷裡,霍克勤明白了她的冀望,才會講出這樣的話。
「我真的可以……留下來?」就算她是真正的唐家大小姐,再想離開,肯定比之前更不容易。
「我說過的,留下來吧。」他的決心並不因她的身份改變而不同,打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放手,他給她選擇的機會,但僅只這麼一次,將來就算她真說要回去,他也會想方設法將人留住。那種近似於截肢的痛,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霍克勤轉過身,走過來握緊她的手,粗糙的掌撫上了她濕潤的臉,燙熱了手心。唐左琳閉眼,讓發疼的眼眶好過一點,然後一枚溫柔的令她心房震動的吻落下,安撫了她所有的惶然悲傷。
他們……都不想再失去了。
霍克勤想起幼時那火不止息的雨天,在消防人員的全力搶救下,他看見了自己倖存一息的母親。
她被醫護人員置放在擔架上,全身灼傷,應該陷入深度昏迷,可她渾濁的眼卻轉向他,殘破的嘴唇蠕動著,像要傳達什麼。一旁的消防人員要他過去,他雙腳發顫,如生了根,一股極大的恐懼包圍住他,好似在那裡的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什麼怪物。下一秒,他居然轉身就跑!
「為什麼你還活著?」他害怕聽見這樣的話,好怕好怕,只能一面哭、一面逃……
他的母親在醫護人員的救治下終究還是不治死亡,幼小的妹妹也沒倖免於難。那是一場非常慘淡的葬禮,他並沒哭,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疏冷地看著那些前來上香致意的人。這時一張陌生的臉孔莫名出現在他眼前,霍克勤一愣,聽見那人開口:「你好,我是負責急救你母親的醫生。」
霍克勤抬起臉來,依舊沒有太多表情。
男人和藹一笑,臉上的皺紋顯現歲月的痕跡。他說:「你母親在過世前,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不!他不要聽!
他渾身巨顫,棲身想逃,可對方先制止了他,慣用手術刀的手異常有力,當時才十二歲的霍克勤掙脫不開。不能聽、不能聽、絕對不能聽——
「你母親很後悔做出那樣的事,她很對不起你和你妹妹,你——她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霍克勤怔了。
全身蓄積的力量在這一刻散盡,他軟倒在地,一臉淒惶的看著告訴他這事的醫生,他想起那時躺在擔架上的母親,尚未被燒燬的嘴唇喃喃細語,她說了什麼?她想說什麼?如果,當初他有那個勇氣確認的話……
「她說,你活著真是太好了……」
年僅十二歲的他淒厲的吶喊,抱頭蹲坐,崩潰哭泣。他逃了,因為逃了,所以失去了確認的機會,他……親手葬送了自己的親情。
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了……
細微得如同呢喃的言語伴隨那些沉痛的記憶,落在唐左琳耳際。她哭著,心擰了,覺得痛,可同時,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自己終於走入他心底最深處的地方,他們之間再也沒有距離了。
過去他總是在她背後,有如銅牆鐵壁,替她擋去各種危險。他只是站著就足以佔據她的視線,宛若神祇……是的,他一直都是她的神,她的守護神。
這樣的感覺至今未變,只是這一刻,他緊抱著她,恍如走失而感到膽怯的孩童,不再是那樣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存在。
她愛這樣的他。好愛、好愛。
環抱住眼前的人,唐左琳內心起誓,她再不會讓他一個人。
即使唐家是她真正的「家」又怎樣?她早已過了那個渴求親情的年歲,有些東西一旦過去就不再,相較於那些並非她真心想要的東西,她更希望的是留在這個需要她的人身邊。
霍克勤感受到她的答案,胸口一陣暖熱,他傾身吻住她,傳來她熱切的回應,帶著萬分的愛憐。他想告訴她自己沒事,都多久前的記憶了,她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擁抱逐漸加深,熱度被挑起,緊握的手正顯露著她的堅決。
她褪去衣衫,袒露一身皎白的膚,微微泛著些羞赧的紅,舉止卻異常大膽。他接受了她的誘惑,與她緊密相擁,被她的香氛所浸染。那是屬於所愛的人身上才會有的味道,馥郁誘人,使他上癮。
他以唇膜拜,她是他的奇跡,而當他挺身進入,被那熟悉的溫熱徹底包圍的時候,霍克勤彷彿在一片闃黑幽暗裡看見了幼時的自己——十二歲的他一邊哭著,一邊跑離,那孩子跌倒了,疼得不敢多吭一聲;雨那麼大,把他淋濕了,他冷得直發抖……
但下一秒,溫暖降臨,他被某個人密密擁抱了。霍克勤眼角濕潤,在噴湧而出的欲潮之下,他第一個感受到的卻是懷中人熱烈的憐惜,她用她的一切包容著他,一點都不怕傷了自己。
霍克勤以為自己早已釋懷,但這刻浸潤在她的溫柔疼惜裡,才領悟那個少年的陰影其實從未在他心裡淡化,他只是將它覆蓋住了,蓋了厚厚一層塵土,堆積生爛,不去碰觸……
如今那股孤冷終於褪去,他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接納一切的擁抱,他等到了,也得到了。霍克勤落下淚來,抱著她,將頭緊埋在她柔潤的肩頸處,一陣哽咽。
那少年終於離開了,帶著完滿的笑意,缺口被補足了……他不再因遺憾而傷。
第8章(2)
下雨了。
山間氣候潮濕,窗外一片細雨綿綿連日不停,唐左琳睡著,慵懶的四肢大張,被純白色羽絨被兜圍住。好久沒睡得這麼好,她惺忪地睜眼,耳邊卻隱約傳來了有人在數數的聲音。
她爬起來,全身赤裸,涼冷的打了個顫,隨手套上遺落在床沿的襯衫向外走去,只見客廳地板上,一個裸著上身的男人正以左手撐持著做伏地挺身。
他強健的肌理在日光燈的照映下顯得分明誘人,隨著一上一下起伏的動作隆起,充滿力道。她雙手抱胸,對這一幕算是司空見慣,不過在這時看見,不禁有些不滿起來。「看來昨晚我是沒讓你發洩夠的樣子。」
早在她翻身坐起時,霍克勤就知悉她的動靜,他失笑,依然持續動作,做到該做的數字才爬起來。唐左琳身上套著他的襯衫,長及大腿,露出一雙纖長小腿,那衣不合身的鬆垮感非常誘人,他運動過的胸腔猛烈鼓噪著,走上前,動作卻十足輕軟地撫過她透著些烏青的眼下,說:「你該再多睡一點。」
唐左琳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我又不是豬。」剛剛套衫的時候看到時間,老實說她吃驚不小。她居然整整睡了十二個小時!
大概是真的太久沒睡好,這一覺,難得神清氣爽,當然也跟前一晚的「睡前運動」有關。不過她感受得到,霍克勤對她的方式並不如在薩拉古羅時那般激烈,反而倒像是在顧慮著什麼一般,萬分輕柔。
當然被他溫柔對待不是一件壞事,但一想到只有自己累得要死,有人卻在這裡做幾百下伏地挺身,她便有股怨憤。「就說了你不用顧慮我的。」
「先吃飯吧。」霍克勤哭笑不得。女性的身體構造異於常人,事隔三個多月,他不想讓她承接的太辛苦,可惜一片用心,有人卻不領情。
「好。」唐左琳沒為難他,這山間的屋子看來是經過一番補給,兩人合力弄了頓簡單的早午餐,外頭雨聲瀝瀝,香醇的咖啡香氣恰到好處地融化了這一片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