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夏灩
她沒有白努力。
她的改變,霍克勤看在眼底,問題是,他不可能回應她。
第三年,她又一次向他傾訴心意時,眼神爍亮,毫不畏懼地直望著自己,像要看透了他內心真正的企盼。這個唐左琳,不只有高人一等的身份,同時也有高於他人的耐力,知道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便放手去追,即便跌倒摔著了也不喊痛,然而曾幾何時,她這般盲目追逐自己的姿態,竟令他隱隱感受到一種……滿足?
內心設置的警鈴大作,霍克勤後退一步,表情難看。
唐左琳不解,可他一再排斥自己的姿態徹底刺傷了她。她就真的這麼惹人厭?「你……」
她開口,想前進,探究他墨黑眼底的真實,卻不慎撞到腳上傷口,整個人往前摔倒——
「小心!」霍克勤很快意識到不對,伸手一撈,將她護在懷裡,突增的重量使兩人「砰」一聲跌倒在地,一如三年前那場撞車意外,她也是這樣被他牢牢捉緊在懷……
唐左琳眼眶熱了,內心一陣酸潮翻湧,她的手緊緊揪著他衣襟,額際抵在他胸前,帶著一點害怕被推開的不安,汲取著他身上的氣息。
相隔三年接觸到的柔軟及溫度使霍克勤一時有些迷亂,他發現自己竟放不開手,她肩膀好小,好柔弱,白皙的膚正泛著一層誘人的紅潮,鼻尖溢滿了一股屬於她的沐浴香氣……
她從不搽香水,很少化妝,自然素淨,像一朵小花,但和花朵不一樣的是,她很堅強。
不論遇到怎樣的意外都不曾被恐懼擊潰,一般人承受不起的,落在她肩膀上,她也未曾多吭一聲,縱使在背後受到攻擊,仍是挺直了肩,不肯輕易低頭。
事實上,他會發現她一直注視著他,不代表自己也正看著她嗎?
「唐左琳……」
他下意識輕喚她的名字,唐左琳怔了。
她從不知道只是名字被人這麼一喚,便能產生如此渾身發熱、難以自己的感受。差一點,她就要控制不住地落下淚來,喔,可惡,她從來不哭的。
同樣是三個字,給她的衝擊確實截然不同,男人溫厚而充滿力量的大掌撫上她的頭,散發巨大熱力。她一時失了力氣,虛軟在他懷中。她想看,看現在的他,就是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怎麼了?」門打開,聽到碰撞聲的霍于飛闖了進來,打破了這一刻的曖昧氛圍。兩個人同時一驚,尤其是霍克勤。
他在幹什麼?!
他拉起她,把人交給霍于飛,退開一步,手心裡依然殘留著屬於她頭髮的觸感,以及她在自己懷中的溫軟香氣,他為此感到震驚,臉色好沉。
唐左琳被他這副摸樣嚇到了。「呃……克勤?」
「麻煩你們出去。」他指著門,聲調冰寒。
唐左琳渾身一顫。
「請你出去,大小姐。」他又重複了一遍。
唐左琳開口,想說些什麼,可拿到霍克勤臉上冰封似的表情,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的表情很冷,冷得她止不住的打顫,才剛以為兩人接近了些,卻又被拉來了距離。她不想走,想知道這男人的真心,可霍克勤眼底的冷漠確實實實在在的,如針一般刺紮著她——
唐左琳臉色蒼白,咬了咬牙,終於退了出去。
門被關上,霍克勤吐出積壓在心口的氣,整個人落坐在椅子上,疲憊地支撐著額。霍于飛看著這一幕,歎息。「大小姐喜歡你不是嗎?你老是這麼對她,她也太可憐了。」
霍克勤根本懶得理他,但在某一方面,他的確也要感謝霍于飛,至少……他及時阻止了他。
霍于飛無可奈何,拉過另一張椅子坐下,勸道:「反正你自己多注意一下,對方好歹也是僱主,你的態度太糟糕了。」難得有機會反過來教訓這個堂弟,霍于飛從做保鏢的職業道德牽扯到做人的道理,哇啦啦啦、哇啦啦啦……
「我知道。」霍克勤苦笑。「所以,我打算不幹了。」
「喔,這樣很好……啥?!」有沒有搞錯!霍于飛瞪大眼,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你你你你你——你剛說什麼?」
霍克勤看著堂哥一臉錯愕,難得笑了,確實自嘲的成分居多。
「我說——我要解約,你找其他信得過的人來接手吧!」
自從那晚之後,唐左琳跟霍克勤之間的氣氛不但沒轉好,甚至有每況愈下的跡象。
上下學或是負責出門戒備的人換成了霍于飛,霍克勤則負責宅邸內的安全系統,把和她近身接觸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氣氛低迷,她也失去了再和霍克勤示好的勇氣。
畢竟她的臉皮不是銅牆鐵壁做的,心臟也沒比人厚實多少。一年一次的告白儘管算是一種誠意的展現,但另一方面來說,也是她承受不了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這種滋味無論如何都很難受。
「……這樣好嗎?」在車上,霍于飛問她。
「沒什麼不好的。」唐左琳歎了口氣。今天早上,霍克勤終於正式向她提出辭意,而她除了四肢僵冷地發麻之外,吐不出任何一句足以挽留他的話。
他會跟她一起來美國已是她任性的結果,她找了很多理由想留下他,問題是思前想後,沒一句講得出口,因為……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承不承受得住他的拒絕。
「我是不是真的很煩人?」忍不住,她這樣問。
霍于飛聞言一愣。「怎會?我很喜歡你。」
這是真的。一開始知道被安排保護一個半大不小的大小姐時,他感覺很厭惡,可實際相處了,卻很自然地喜歡上這個不帶任何造作的小姑娘,甚至在心底,他早已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不要想太多了。」他拍拍她的頭,不喜歡看到她露出這般沮喪的樣子。「霍克勤並不討厭你,當然,我也是。」
「嗯,謝謝。」她道謝,內心卻忍不住苦笑,不討厭,也不代表喜歡吧?
隱隱歎了口氣,她看向窗外流逝的風景,好想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怎麼想的,但又害怕知道。
抱著這種矛盾的心思,她好些天沒睡好,上課也打不起精神,一早上的課就這麼恍恍惚惚地過去。
直到中午,有個人出現在她面前。「你沒事吧?」
她一愣,抬頭,才發現是自己上次解救的男同學。「我沒事,我記得你叫……呃……」
「米克。」他一身膚色黝黑,矮小一隻長得並不起眼,是那種在曼哈頓街上擦肩而過一百次都會被人忽略的類型。「上一次的事……謝謝你。」
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唐左琳有些意外,但在心情沮喪之時有人向她訴說好意,她很感激。「不會,對我來說那只是小事一樁而已。」
「是嗎?」他暗棕色的眸子一沉,看得出來他不是那種擅長找話題的人。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顫顫開口。「你中午約了人嗎?我能不能約你一起吃頓飯?」
唐左琳一怔,不明所以,他像是怕她誤會了,連忙揮手解釋。「我、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我沒有朋友,你不願意也沒關係,我……」
那一句「沒有朋友」伴隨他沮喪的表情,打入了唐左琳心坎。是啊,她也是一樣的。十多年來,她所有交際應酬的對象全由唐家決定,就連在這裡認識的人都是因為對將來有所幫助,根本無法談心。
她瞅著這個窮苦的男孩,想起他獲取獎學金就學,這樣的人她該欽佩,給予尊敬,於是她想了想。「當然好,不過我不能走得太遠,就在學校的餐廳裡吧。」
「好。」他笑開了,那抹溫暖的笑顏使唐左琳覺得他很可愛,或許是她在飽受霍克勤的冷漠璀璨以後急需一點溫柔。
一開始,米克還有點戰戰兢兢,但聊開後她發現他知識豐富,尤其對西方哲學有相當程度的研究,而且兩人都喜歡尼采。有了共通的話題,他們談得更為順利,甚至有種聊不夠的感覺,於是當他們有相同的課程時,便自然而然地湊在一起。
而這一個星期,霍克勤對她的冷淡,可謂是與日俱增。
唐左琳低落得很,米克似乎也看出來了,沉默許久,他問她:「今天能不能到我家一趟?我、我母親她知道了你幫助我的事,一直說希望能夠當面謝謝你……那支筆,很貴吧?」
「還好吧。」唐左琳微笑,他慌張地模樣使她不忍,不過她真不覺得那件事有什麼好掛懷的。「幫我謝謝你母親的好意,但我想應該不太方便。」
「一下子就好!我家離學校不遠,而且我媽身體不好,她很久沒跟我以外的人說過話了……喔,也許對你來說,那地方是有些破舊……」
「這……」他極力遊說,熱情裡又帶著一點害怕被她拒絕的膽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拒絕就顯得她很不近人情,何況他是她在美國不為任何外在因素結交的朋友……唐左琳苦惱了半晌。老實說,如果可以,她也想稍微逃脫一下,找個不那麼熟悉的地方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