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梅貝兒
珣夢看著婢女收拾桌上的東西,有些心神不寧。
冷不防的,砰的一聲,房門被人用力撞開,外頭的冷風和雪花順勢飄進了寢房內。
她因這聲巨響和寒意而打了個冷顫,等到看清隨後踏進屋裡的高大身影是誰,方纔的忐忑總算可以撫平了。
「你回來了……」珣夢笑吟吟地走近。
雅朗阿陡地後退一步,避開她伸來的小手。
小手撲了個空,珣夢這才看清他的表情,只見雅朗阿兩眼泛著紅色血絲,五官有幾分猙獰,以及扭曲,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珣夢無法分辨那是什麼眼神,彷彿在看待仇人般……怎麼可能?一定是她看錯了,可是背脊升起一股涼意,讓她無法忽視。
「你怎麼……」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粗聲呵斥。
「不要過來!」他從齒縫中迸出低吼。
「雅朗阿?」珣夢的兩手將在半空中,露出受傷的神色。
覷見她臉上的表情,一直處於狂怒狀態的雅朗阿稍稍恢復一絲理智,把嗓音壓低下來。「現在……不要靠近我……」
珣夢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以為他只是醉了。
「怎麼喝成這樣?我去讓人準備醒酒茶……」說著,她偏首要交代婢女。
他用力地喘氣,不想讓腦子完全被憤恨給取代了。
「我今晚……會睡在別的寢房……」雅朗阿真的害怕自己會失去理性,會失手傷害了她。
「為什麼?」之前就算喝了酒,雅朗阿也從來不會這麼說過,珣夢終於警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了。「雅朗阿……」
「不要碰我!」雅朗阿發覺手腳開始不聽使喚,用力地推開她。
「呀……」珣夢險些跌倒,幸好被婢女扶住。
見狀,他想過去抱住她,可是又辦不到,只能懊惱地抱住頭。「我必須冷靜下……你早點歇著……」
「這樣叫我怎麼早點歇著?」她不想這麼一頭霧水地被模糊帶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雅朗阿,告訴我……」
「我現在……沒辦法說出來……我要好好想一想……」口中喃喃地念著,雅朗阿步履搖晃地往外走。
「雅朗阿……」珣夢眼眶一紅。
在奴才的摻扶下,雅朗阿連路都走不直,只能歪歪斜斜地往院落的另一頭走去,那是他成親之前睡的寢房。
實在放心不下,珣夢默默地跟在身後,看著雅朗阿被扶進房內,沒過多久,燭光被點亮了。
跟來的婢女將披風圍在主子肩上,「少福晉先披上這個,可別著涼了。」
「究竟是怎麼了?」珣夢完全被搞糊塗了。
突然,寢房內傳來東西被摔在地上的聲響,以及雅朗阿的吼叫聲,她不加思索地就要衝進去查看。
裡頭的奴才恰好被趕了出來。
「少福晉別進去!」他顧不得身份地阻攔。
「可是……」她聽著裡頭乒乓作響,心裡又氣又急。
婢女也膽顫心驚。「是啊,少福晉,還是等貝子爺明天酒醒之後再說,萬一不小心傷著了可怎麼辦。」
「到底發生什麼事?」珣夢憂心如焚地喃道。
而在寢房內的雅朗阿把能摔的東西,都拿起來摔了,直到力氣用盡,才目光狂亂地在炕上坐下。
「呵呵……」雅朗阿發出想哭又像在笑的聲音。
今天若不是十二阿哥的生辰,也不會一塊兒喝酒,更沒有機會聽到他在醉意之下透露的「真相」,原來「真相」是如此醜陋。
「我早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
「你以為是我幹的?」
「我也一樣是皇額娘手中的棋子……」
「為了保住十二哥,佟家當然不能袖手旁觀,更需要個替死鬼……你那個阿瑪就是太老實,太不謹慎,才會著了佟家的道,這麼多年來還對人家感激不盡,真是愚蠢……反正你已經是佟家的女婿,將來前程似錦,就不要再計較了……」
「找了這麼多年,原來就在身邊……」以為是「恩人」,結果居然是「仇人」,這叫他如何承受。
放眼朝中,誰都知道十五阿哥和十二阿哥這對兄弟一向走得近,「真相」老早就擺在自己眼前了,是他不敢把二者聯想在一塊,可以去忽略它的存在。
因為提到十二阿哥,自然會想到皇后娘娘,然後便是……佟家。
佟家自然希望將來十二阿哥坐上龍椅,更要費盡心機保住他的命,而平郡王府莫名其妙地成為代罪羔羊。
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
雅朗阿也真的仰頭大笑了,垂在腦後的長辮已經散了開來,表情似瘋似顛,一個站立不穩,又跌回炕上,就這樣躺著不動。
不是真的……
一定不是真的……
他醉了,也累了,終於睡著了。
第7章(2)
一直到房內都沒有動靜了,珣夢才推門進去。
視線所及,可以說是一片狼藉,她將目光調到仰躺在炕上的雅朗阿,只見他雙眼緊閉,眉頭也緊鎖著,不由的探出指腹,想要撫平它。
珣夢動手幫他脫去長袍馬褂和靴子,再蓋上被子。「把地上收拾一下,再放兩個火盆,讓屋裡暖和一點。」
她轉頭吩咐完了奴才和婢女,又憂心忡忡地望著已經醉的不省人事的雅朗阿,有滿腦子的疑問。
看來只能等明天再問了。
不知睡了多久,雅朗阿頭疼欲裂地睜開眼皮。
他翻身坐起,往窗外一看,夜色似乎又要降臨了。
「我睡多久了?」他揉著太陽穴低喃。
剛進門的奴才見到主子醒了,連忙上前。「貝子爺睡了快一整天,總算醒來了,少福晉好擔心,還來看過好幾回。」
雅朗阿身軀一震。「她……」才說了個「她」,又打住了。
現在的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珣夢。
「我得去見他,要聽他親口承認……」昨晚因為打擊太大,無力思考,雅朗阿冷靜之後決定先求證,再來解決。
他命奴才把衣物拿來,很快的穿戴好。
「貝子爺,要不要小的先去和少福晉說一聲……」奴才見主子氣色糟糕透了,而且又要出門,實在拿不定主意。
「先叫人去準備馬車……」雅郎阿用手掌抹了把臉,不過一晚,下巴已經冒出的淡淡的青鬢。
奴才回了聲「庶」,不太放心地出去了。
「或許真是誤會了一場,是十五阿哥喝醉了,所以搞錯了……」不過他也知道這麼想是在自欺欺人。
只要上佟家一趟,就可以確定真假,但前提是要讓對方說出真話,這麼想著,雅郎阿便沉下臉孔。
當他坐上大門外的馬車,在前往佟家的路上,儘管雪勢並不打,但持續地落著,讓雅郎阿的心情更加煩躁難耐。
行進間,車輪咯噠咯噠的轉動聲表示離佟家越來越近,雅郎阿不自覺地又捏緊雙手,焦灼在心底悶燒,隨時都會爆發。
天色似乎暗的更快了。
當馬車終於來到佟家大門外,雅郎阿用力拍打門扉,來應門的門房認出來人的身份,可不敢刁難,將他迎進內廳。
「是不是珣夢出了什麼事?」聽聞女婿突然來訪,剛從軍機處回到府裡的佟爵爺顧不得換下朝服,形色匆匆地來了。
雅郎阿連身上的披風都沒有解下,奉上的茶水也沒沾一口,站的直挺挺的,等著滿臉憂愁的岳父。
「她很好。」雅郎阿硬聲地說。
聞言,佟爵爺這才轉憂為喜,吁了口氣。「還以為她出了事,不是就好,不過……怎麼你的臉色這麼難看?不舒服嗎?」
「我有事想要請教岳父。」他緊盯這眼前的人,表情木然地說,「還希望岳父坦誠相告。」
佟爵爺一臉莫名其妙的瞅著他。「有什麼事坐下來再說。」
沒有照岳父的意思坐下,雅郎阿直接切進主題,就是要殺他個措手不及,讓對方來不及做出防備。
「十三年前,我阿瑪無端遭到誣陷,被削去爵位,還成為罪犯,最後發配寧古塔,聽說那些所謂的罪證是岳父一手栽贓的,真的是這樣嗎?」他用著幾乎算是肯定的疑問句,好讓對方以為自己掌握著證據。
「你……」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佟爵爺呆愣住了。
雅郎阿還沒有給對方喘息的機會,更進一步地逼問:「就為了保住十二阿哥。讓他暗地裡做的那些誅處異己的骯髒事不會曝光,不會因而惹惱了皇上,也為了鞏固佟家長久以來的勢力,所以才會挑上個性格老實安分的平郡王,我說的對不對?」
「……你都知道了。」佟爵爺出乎意料的開口承認了。
聞言,雅郎阿的心宛如跌進了冰窟。
那是一種徹骨的寒。
「就像你剛剛所說的,的確如此。」佟爵爺深沉的窺了女婿一眼,這才端起茶碗,神情之平常,彷彿整件事都與他無關。
「為什麼是我阿瑪?」他咬著牙問。
「因為天時地利人和,正好到齊了,你阿瑪就像棋盤上的一顆卒,就撂在那裡,看似在平凡無奇的角落,可是只要移動它,便可以馬上改變整個棋局,於是就拿來善加利用。」佟爵爺掀起了碗蓋,吹了吹氣,啜了口剛沏好的茶湯,潤了潤喉,「可我並不打算犧牲無辜的人,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們父子倆從事的寧古塔盡快救回來,只不過這一拖就是三年,比我預期中來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