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夏洛蔓
「你這孩子,怎麼就不懂憐香惜玉。」曹爸在鄭叔女離開後,叨念了兒子幾句。
「那也得有香可憐、有玉可惜。」曹家駒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她『漢草』都比工廠的送貨司機還壯了。」
「呵,你喔……咳……」曹爸不小心笑了出來,趕緊咳幾聲掩飾。「你又不是不知道淑女從小就喜歡你,不待在她老爸公司坐辦公室吹冷氣,一路跟著你到台北打拚,這份心不容易啊,要珍惜。」
「爸……」曹家駒皺了皺眉。「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就算你把我跟她關在同一個房間裡幾年不放出來,我還是不可能喜歡她,別再亂點鴛鴦譜了。」
「你要知道,像我們這種做『黑手』的,哪個嬌滴滴的姑娘肯跟我們吃苦,你都三十一歲了,早該成家了,」曹爸說到這兒不禁微慍。「不然你帶個女朋友回來給我和你媽瞧瞧,我就不逼你。」
「我也才三十一歲,急什麼?」同樣的歲數,兩代人解讀不同。
「你大哥的兒子都已經上國中,女兒今年也要進國小,你姊才大你一歲,她女兒都要念幼兒園了,就你不急。」曹爸瞪大他那雙濃眉大眼,教訓兒子。
想想也奇怪,他這兒子唸書時荒唐叛逆,成天和朋友鬼混,女朋友一大堆,還經常有小女生哭哭啼啼上門找他,一度讓他很擔心,誰曉得當完兵回來整個性情大變,不但要求到公司上班,還自己跑去念碩士在職專班。
這轉變當然讓父母很欣慰,可是他在男女關係上是不是矯枉過正了,以前女朋友那麼多,這幾年身邊卻連個異性的影子都沒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反正你跟媽都有孫抱就好了,別一天到晚拿這個盧我。」比起以前曹家駒是懂事多了,但還是一樣缺乏耐性,同樣的事多嘮叨兩次他就差不多快瘋了。
曹父嘴一抿,不說了。
沒辦法,誰教他氣勢輸兒子。
其實怪也怪他自己,娶了個那麼漂亮的老婆,生的兒子這般英俊瀟灑,打小就常被女生倒追,女朋友交多了,也難怪現在眼睛長在頭頂上。
曹家駒見父親氣得吹鬍子瞪眼,知道自己說話口氣太沖,扒扒一頭短髮,問道:「媽怎麼沒跟你一起上來?」
「漢揚集團」起源於台灣南部,一開始只是生產一般螺絲螺帽的工廠,後來才慢慢增加機器設備,開始生產汽車螺絲與其它特殊零件、投資設立海外上游原料加工廠,不過,後面這些新增的事業體都交由年輕一輩的打理了,老一輩的還是待在南部熟悉的環境。
「你姊跟她老公吵架,鬧脾氣帶女兒回娘家住,你媽在家陪她。」
「又吵?」曹家駒搖頭。「二姊那任性的個性再不改一改,遲早被姊夫休掉。」
「你二姊得改,你就不用?」曹父搖頭歎氣,真不曉得他這些兒子女兒的脾氣是遺傳自誰,怎麼一個比一個還要難搞定。
「是……」曹家駒摸摸鼻子,認了。「我打電話給大哥大嫂,約他們晚上一起吃飯。」
「也好,叫他帶我那兩個寶貝孫子孫女一起來。」
「先說,你要是想叫淑女一起去,那我不去,飯你們自己吃。」
「我說你脾氣怎麼這麼硬啊!就吃個飯,人多熱鬧有什麼關係?」曹爸的心思一下子被拆穿,惱羞成怒。
「拜託,有她在,我怎麼吃得下飯?」他呿了聲。
曹爸猜得沒錯,曹家駒的確是被女人寵壞了,一張毒死人不償命的利嘴,絲毫不懂憐香惜玉。
第2章()
簡妤嬿過去的生活很單純,在音樂教師教鋼琴,每天接觸的是可愛的小朋友,下了班回到家和母親聊聊天,幫忙下廚洗菜煮飯,有時和同事出去唱唱歌,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喝個下午茶,再熱鬧的頂多到PUB喝杯調酒,最晚也會在十二點回到家。
父親病後,她接手管理螺絲廠,但她對這行業既沒概念也不懂經商,甚至連支票都不知道怎麼使用;所以即使她積極地拜訪客戶,仍然因為太過生澀而四處碰壁。
幸而父親一向待人寬厚,幾間長期配合的中盤商還願意將訂單轉過來,至少工廠沒有就此停工。不過,她明白單靠人情是撐不久的,她還是得快速累積這方面的知識,才可能談成生意。
當曹家駒依約造訪「春淇企業」,遠遠地看見白白淨淨的簡妤嬿身處在又是噪音又是油污的工廠裡,站在機器旁和老師傅說話,那畫面,不知怎的讓他覺得很不順眼。這個女人根本不適合做這行業——他直覺這麼認為。她應該當個幼稚園老師,或者就乾脆嫁人,做個賢妻良母。
「小嬿,『漢揚集團』的曹先生來了——」帶曹家駒進到工廠的會計拉開嗓門喊她。
「好——」簡妤嬿聽到叫喚,回過頭應了聲。
「這位簡小姐是你們公司的……」曹家駒問身邊的中年婦人。
「她是我們老闆的女兒。」
「你們老闆呢?」
「喔……他最近身體不大舒服……在家休息。」會計擔心說了實情會影響生意,吞吞吐吐的。
「所以公司現在就由簡小姐負責所有業務?」
「對。」
「嗯。」曹家駒將視線投向朝他走來的簡妤嬿,若有所思。
「曹先生。」簡妤嬿走到他面前停下,仰起臉,擠出燦爛笑容。「謝謝您願意抽空來參觀我們工廠,原本我還以為你只是隨便敷衍我,講應酬話,生意場上很多人是這樣的……你不同……我覺得好感動。」
她的聲音帶點欲語還休的撒嬌意味,用那雙柔情似水的美眸朝他眨呀眨的,想把他的心給勾過來。
「你以為我人來了就不是應酬?」他像是沒接收到她的秋波送情,不解風情地冷淡回道。「這麼好騙?」
「我覺得你是那種說到做到的個性,是正人君子,不會拐彎抹角。」她笑瞇瞇地吹捧著。
她得記住——他是她的靠山,是這間工廠的救命稻草,她得巴結他、取悅他、試盡各種方法讓他喜歡她,就算面對他那張像不知被倒了多少債的臭臉也要視而不見,當做賞心悅目。
「你看錯了也想太多,我剛好就是那種自私自利的小人,有便宜就占,有油就揩。」他再次不給情面地跟她唱反調。
他不是來找碴的,只是見到簡妤嬿臉上堆滿假笑,曲意奉承,不知怎的,讓他很心煩,很想敲醒她,告訴她演技實在有夠差。
以「漢揚集團」的實力,到哪兒都會遇到這種想撈點好處而諂媚討好的人,曹家駒已經習慣了,但就看不慣簡妤嬿的言行舉止,每句話都覺得刺耳,每個表情都讓他不耐煩。
真正令他生氣的原因是乍見到她柔弱的外貌、溫婉的氣質會讓他生出想保護她的好感,但只要她一開口,那些顯而易見的勢利動機,就讓他覺得前一刻的自己是個腦袋裡裝豆腐渣的白癡,這麼容易被女人的外表迷惑。
「你真愛開玩笑,好幽默。」她為掩飾尷尬,輕笑了起來,事實上,氣到快內傷。
她自認脾氣修養都夠好的,可每次都會輕易地被這個男人惹火——自以為幽默,愛唱反調嗎?其實根本是幼稚、無聊!
現在是她有求於他,所以任由他揶揄譏諷,哪天等到她能自立自強,一定要一腳把他踹飛!
過去的簡妤嬿根本不曾有過如此「暴力」的念頭,但她不知不覺中燃起鬥志,不知不覺地被毒舌的曹家駒給激出堅強的意志力;凡事她都希望以和為貴,但也不見得就是任由欺凌糟蹋的軟柿子,搞不好她只是還沒機會練習做壞女人。
「你打算繼續站在這裡聽我說笑話?」他看她明明臉色都變了,還能睜眼說瞎話,稱讚他幽默。
這女人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忍辱負重」?
他低頭看她,那麼嬌小、那麼柔弱,這樣的女人想扛起一間工廠,而且還是以男性為主的行業,實在太不自量力了,就算出賣身體、出賣尊嚴,能撐多久?
「我先帶你到處看看。」簡妤嬿撐著臉上的笑,領他到廠區看機器設備。
曹家駒不發一語,安靜地跟著她走,雖然沒擺什麼架子但也不很和善就是,讓人捉摸不到他的心情,讓簡妤嬿一顆心七上八下,怕他沒興趣或一個不高興就走人。
「這邊幾台是打頭機,這是室C車床,這個是……嗯,攻牙機……」
他聽她介紹得很生疏,可能連螺絲的規格、螺絲是怎麼製造出來的都還沒搞懂。「這些是什麼機器我有眼睛,看得懂。」
「也對……你是專家……」她深吸了一口氣,停止介紹,換成她跟在他背後,隨便他想看什麼就看什麼。
她沮喪地想,他一定很討厭她,討厭到連她的聲音都不想聽。但她從小就是人見人疼的女孩,無論是在學校或是後來到音樂教室教鋼琴,和同學、同事都相處得非常愉快,她沒有被討厭的經驗,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很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