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黎孅
「雖然退休了,但有一些投資還是得處理,都兩個月了,敬堯大有進展,不像剛出院時連吃個飯都拿不好飯碗,我想留他一人在國內應該沒問題。」魏先生正經嚴肅地說。
留現在的魏敬堯一人在國內,沒問題才怪!
一頓飯吃得華巧卉痛苦不堪,怎麼想都不明白,他們夫妻怎麼這麼放心呢?
飯後,吃飽喝足的魏敬堯吵著要喝紅酒,結果被他父親抓到一旁去嘮叨,餐桌上剩下優雅的魏夫人,以及如坐針氈的華巧卉。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們這麼放心把敬堯留在國內,何況他根本還沒想起來,對我們夫妻還很陌生。」魏夫人輕笑,執起茶壺,為她倒了一杯熱茶。
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繼續說——
「其實是因為有你在他身邊,我們都很放心。巧卉,你一定會想,我是個自私的母親。」魏夫人笑得勉強,猶豫半晌,橫過桌面執起她的小手。
「敬堯現在這個樣子,我其實不該開這個口,要你留在他身邊,這是很自私的要求,但是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巧卉,你能不能……就算可憐我,就留下來了,好嗎?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誰會不遺餘力的照顧他。」
「夫人,別這麼說。」恩人低聲下氣地請求,把華巧卉嚇壞了。
「況且敬堯也需要你,他不要別人只要你,你從小就善良,不會放他一個人的,對不對?」
華巧卉知道,魏夫人私下跟她說這些,算是拿恩情逼迫她,要她放下在法國的工作,留在魏敬堯身邊,照顧他,讓他依賴。
也許別人會討厭這種變相的威脅,但她不覺得厭煩,甚至認為,這本來就是她應該做的事。
「夫人,你不需要請求我,我都會留下來陪著少爺,不用對我愧疚,真的。」她笑,回握魏夫人微顫的手。「我是心甘情願留下來,沒有人強迫我。」
「巧卉……」魏夫人深感愧疚,面對這張笑意盈盈的臉,感覺自己逼一個好女孩,把青春和前途斷送在自己難以恢復正常的兒子身上,太過分了。
「夫人,我相信少爺會康復,跟以前一樣健康,他一定會記起來的。」華巧卉信心十足,不斷的安慰激勵幾乎快放棄的魏夫人。
「最近少爺進步了很多,相信他會復元的。我答應你,我會留在少爺身邊,一直到他想起來一切,一直到他不需要我為止……」
想到這點她笑了,笑得有些自嘲,有些難受。
她怎麼了?為什麼露出那樣的表情?
魏敬堯隨口應答著父親,眼神卻看著她那張帶著淒然笑容的小臉,眉頭疑惑地攏起,內心焦躁地想衝到她身邊,追問她為什麼不開心。
「……看來,你沒有在聽我說話。」魏先生神情詭譎,執著注入紅酒的高腳杯,沿著杯沿觀察一臉呆愣的兒子,銳利的光芒自他眼中一閃而逝。
「兩個月的休息復健,夠久了,敬堯,你該回公司主持大局,一間公司不能沒有能做主的人坐鎮。」不是慈父的口吻,魏先生看著變了一個人的兒子,說得語重心長。
「公司?」魏敬堯聞言臉全皺成一團,再看向和母親說話的華巧卉,想也沒想地否決。「我才不要!」幼稚任性不負責任的態度,就像個孩子。
魏先生似乎早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輕輕一笑,啜了一口紅酒,讓紅酒在舌尖上停留一會兒,感受紅酒的味道才嚥下。
「開開心心、輕輕鬆鬆過日子是很好,但人生,不是只有開開心心而已。」退休多年的魏先生,說話的內容,語調,依然讓人不禁膽寒。「我從小就告誡過你,說謊很麻煩,說一個謊,要用一千、一百個謊來圓,諾言被拆穿了,代價高得讓你承受不起。」
一抹遲疑閃過魏敬堯的眼,快速得幾乎以為錯認,眨眼之間,他又回復那副憨厚如犬的笨蛋笑容。
「我才不要去公司,無聊死了。」
魏先生被兒子這句話嗆得酒都快噴出來了,似笑非笑地看著兒子任性的表情,不禁失笑搖頭,「無聊嗎?還是相信自己一手創立的公司體制,就算兩位主事者不在公司坐鎮,依舊營運自如?」
「爸,我要酒,我要喝。」他拿出空的酒杯,向父親討酒。
「看來你對於當一個笨蛋,非常得心應手啊。」魏先生冷冷笑道,執起酒瓶為他添酒。
魏敬堯執起酒杯的架式像個老練的品酒名家,搖晃高腳杯再聞其香氣,含一口紅酒在口中讓味道擴散,品味這款紅酒的香氣,風情,最終嚥下,嘴角滿意地上揚。
「唔。」他呶嘴挑眉,看著手中的酒杯。
魏先生自然不會錯認從小被他用紅酒灌大的兒子,當飲到風味絕佳的紅酒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他不著痕跡地笑,為兒子空了的酒杯再次注滿酒。
「你的臉皮……是不是鬆掉了?」像問今天天氣如何似的語氣。
魏敬堯聞言立刻捧著自己的臉,一做出這種舉動後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爸,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可不可以不要講這麼高深的問題?」順勢抱著頭,一副很痛的模樣,「我頭好痛。」
魏先生看兒子那副樣子,再看向餐桌方向,正好與抬頭的華巧卉照面,小丫頭對他恭謹地點頭示意,平凡無奇的五官上本來漾著甜美的笑容,在看見魏敬堯的舉動後笑容一垮,立刻衝過來。
「臭小子!」他忍不住朝裝死的魏敬堯偷偷踢一腳,暗罵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死小子。「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別說老爸沒提醒你,搞砸了,你就死定了。」
「敬堯,你怎麼了?頭痛嗎?」華巧卉心切不已地關心詢問,一下摸摸他的頭,一下摸摸他的臉,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魏敬堯五官皺成酸梅臉,以非常不順手的角度抱住身前的華巧卉,臉靠著她的肩膀,嘴裡不斷地喊著,「我頭痛!」
在她看不見的另一面,朝挑眉訕笑的父親投以一道精明的眸光,但很快地消失不見,再度回復憨傻如小孩的姿態。
那一眼告訴父親,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第3章()
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魏敬堯悠然轉醒。
他睜開眼,看著天花板那一盞白樺木電扇,好像是他在米蘭傢俱展看上,特地空運回國的知名設計師作品。
緩緩轉動脖子,看向身旁,在他的臂裡熟睡的華巧卉,睡得香甜無防備。
他伸出另一手,愛憐無限地輕撫那熟睡中的容顏。
像是從一場做了很久的夢中醒來,昏昏沉沉的,在迷霧中看見唯一的亮點,她!
「唔……」她在他懷中發出咕噥聲,睫毛輕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有一雙他見過最澄澈的水漾眼眸,才睜開眼睛,就對他展露世上最美最甜的笑容,伸手觸碰他臉頰,沙啞的嗓音帶著睡意,輕聲道:「怎麼醒了呢?又做噩夢啦?」
她有些粗糙的手在他臉上游移,輕柔地撫摸他的臉頰。「那只是夢而已。」
他被這溫柔甜美的撫慰治癒了,情不自禁地閉上眼,像一頭被撫摸得舒服的大狗,磨蹭著她的掌心,要求更多的愛憐。
「睡不著。」光是看著你的的臉,就不想睡。
「又胡思亂想?快睡覺了。」華巧卉笑彎了眼,神情難掩愛憐。
魏敬堯學她的動作,大掌撫摸她的臉,她的臉在他的掌心下顯得嬌小,拇指滑過她的眼睫,她的鼻尖,她帶著彎彎笑意的唇。
讓她枕著的手臂收攏,讓她更貼緊胸膛,在她尚未意識到危險之前,先一步吻住她的唇。
「敬堯少爺,唔……」她昏昏沉沉,被吻得嚶嚀嬌喘,抵擋不住他的步步侵略。
將嬌小的她壓進床褥間,微撐起上半身,他邊吻邊細看起身下女人的臉。
平凡毫無半點美色可言的五官——當然這是以他向來交往的女性標準來看,但是這一張臉卻讓他……很安心,愛不釋手,小心翼翼珍惜萬分,忍不住一吻再吻,吻上癮,讓自己唇齒間全是她的氣息,也讓自己的氣息充斥她鼻息間,讓她只想著他。
大概一個半月前,也是像這樣,一個突然甦醒的夜晚,他睜開眼睛,看見被自己八爪章魚般纏繞擁抱在懷中安睡的她。
他的過往如一部長片,三十二歲的人生以三十二倍的速度在眼前快轉。
父母、同學、大學死對頭變成了共患難的好友,出國拿碩士、創業、學成歸國,Case、客戶,像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穿插在這些畫面中有許多面貌姣好的女子,他歷任或者同時結交的女友們,在他車禍腦部受傷、失憶、心智退化、失去正常人的行為能力,被醫生判定可能一輩子都會這樣,更有可能再惡化時,這些口口聲愛他、不會離開的女人們紛紛逃離。
原本他的女友們還在病床旁大打出手,像一群飢餓的狼爭食,而他正是她們爭奪的好塊肥美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