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溫芯
「是很難。」醫生直率的回答讓他整顆心沉入深淵。「她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機率可能會死於手術台,或者術後的感染,存活的機率不到一半。」
不到一半?也就是說……
周世琛驀地緊拽住醫生臂膀。「你該不會是說她會死吧?她不可能死!」
老醫生彷彿見慣了激動的家屬,很冷靜地撥開他的手。「我只能說,我們醫療小組會盡最大的努力,讓手術成功。」
「拜託,一定要成功……」
「我們會盡力。」老醫生嚴肅地點頭。「她現在身體太虛弱,不適合開刀,我們會先讓她留在病房觀察,等確定體能可以負擔後再開刀,你如果願意,可以留在這邊陪她。」
老醫生交代過後,便離開了,留下他一個人,呆呆守在病房,他思緒紛亂,花了好長時間整理所有的脈絡。
他的前妻,得了某種心臟病,除了開刀,無法根治,而據醫生所說,這手術成功的機率不到五成。
所以,只要她一進開刀房,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她拖延開刀時間,要求醫生給她一個月,是因為害怕嗎?她是否提不起勇氣去面對死神?
我想,她可能有些未了的心願。
是什麼心願?周世琛悵然思索,驀地,胸口一震。
他想起一個月前,前妻曾不顧自尊地求著他,要他收留她一個月,只要一個月就好。
難道她延後開刀,是因為他嗎?
我是來向你求和的,我想跟你和好,我後悔以前對你做的事,想跟你道歉。
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一句句,在他腦海迴響。
那些都是真的嗎?不是謊言嗎?她是真心前來求和?
那勸他賣公寓的事呢?難道真是他誤會了?
周世琛坐在病床前,複雜地望著昏睡的前妻,她看來好蒼白、好虛弱,宛如遭受狂風暴雨摧殘的小花,一折就斷。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伸出手,愛憐地撫摸她瘦削的臉蛋,顫抖地捧起她掛在胸前的煉墜瓶,細瞧。
直到現在,他才曉得這裡頭裝的是藥,是她的救命仙丹,她一直受心臟病折磨,隨時可能發作,這一個月來,卻堅強地忍受他使喚,從不叫苦。
一念及此,他心口重重一擰。
他差點就害死她了,只要對她再少一分憐惜之心,他很可能就會逼她走到絕境,萬一她的身子不堪負荷……
他不敢想像,不敢想像自己逼她做的那些粗活,對她的心臟是多沉重的負擔,更不敢想像今夜對她說的那些決絕的言語,有多令她傷心。
「為什麼不坦白跟我說?」他心疼她,卻也有些氣她。「你老是這樣真真假假的,要我怎麼信你?」
他只是凡人,不是聖人,他有猜疑之心,有忿惱之情,對她,他瀟灑不起來,做不到雲淡風輕。
但他,約莫猜得出她為何不肯坦白自己的病情,她不想藉此博取他同情。
「你就是這麼倔強,都到這緊要關頭了,還是這樣。」他又歎又惱,又是不捨,她個性好強又倨傲,他早知道,當年,也是因此愛上她。
大部分人都會討厭的性格,他偏偏就愛,也就注定了他為情所困的命運,因為他愛的女人,是那麼彆扭又不懂得溫柔,難以交心。
他們的心,從未曾真正結合,雖然彼此都很想靠近,卻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而那一點點距離,很可能就是天涯海角。
幸好,她回頭來找他了,放下自尊,死皮賴臉地纏著他,否則他們恐怕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他該感謝的,她雖然倔,到最後關頭,還是想留在他身邊,她一定是把這一個月當成人生最後的快樂時光了吧?
在這也許是最後的日子,她希望能跟他一起過。
他終於懂了,懂了她沒說出口的,藏得最深的真心。
「你真是個傻瓜,多情,你真傻……」他沈啞地感歎,嗓音蘊著對她的濃濃情意。
她彷彿聽見了,從深沉的夢中醒轉,眼睫輕顫地揚起。
「世琛?」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他,她不敢相信,嗓音發顫。「你沒有走?」
他握她的手。「我在這裡。」
她倏地哽咽,淚光瑩瑩。「你相信我,我沒有騙你,艾裡是有要我勸你賣公寓,但我沒答應他,我說那不關我的事,我真的拒絕了他……」
「嗯,我知道。」他柔聲安撫她。
「我不管他開什麼條件引誘我,我都……不在乎了,世琛,這個世上除了你以外,我什麼都不在乎了。」她哭著表白。
他心疼地只想甩自己幾個耳光。「對不起,多情,我不該說那些話傷害你。」
「沒關係,你現在相信我就好了,謝謝,謝謝……」她直道謝,一面抹眼淚,傻氣的模樣像好不容易得到父母讚賞的可憐孩子。
他深吸口氣,真的想痛扁自己了。
「你別再說話了。」他努力保持鎮靜,努力對她揚起溫暖的微笑。「醫生說你現在身體很虛弱,要多休息。」
她蹙眉,眨眨眼,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在醫院。「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暈倒了,我送你來的。」他苦澀地解釋。「我都知道了,多情,醫生把你的病情都告訴我了。」
「什麼?你都知道了?」她驚駭,不安地扭動身子,像是害怕他的指責。
他心一扯,不禁低下頭,吻了吻她額頭。「你不用擔心,我會陪著你的,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她一窒,領悟了他言語中藏蘊的無限包容與深情,淚水,靜悄悄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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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刀前幾天,他一直在醫院陪著她,削水果、蓋棉被,寵她寵得無微不至,教她都覺得不好意思。
「不要對我這麼好啦。」當他自告奮勇要替她按摩,鬆弛她緊繃的肌肉時,她害羞了,閃躲著。「這些我可以自己來,又不是不能動。」
「噓,你就乖乖坐著,讓我伺候你。」他哄她。
「我又不是公主。」
「在我心裡,你就是公主。」他溫柔地凝視她。
她臉頰赧熱。
這男人是怎麼了?這種噁心的甜言蜜語,也能這麼滿不在乎地隨口說出來?
「你變得好油腔滑調喔。」她嬌嗔。「該不會真的準備回去當律師了吧?」
他笑了,眨眨眼。「你不是說,我很適合當那種為弱勢仗義執言的律師?」
「是很適合啦。」但仗義執言,可不是花言巧語啊。她嘟唇,微微垂下眸。
他看出她正害臊著,更想逗她,一面在她肩頭按摩,一面嘴唇就低下來,在她敏感的耳畔作怪。「舒不舒服?」
「噯。」她全身顫慄。「好癢喔,你走開啦!」想躲。
他卻一口含住她剔透的耳垂,輕輕咬著。
她虛軟地嬌喘。
「咳、咳。」
戲謔的咳嗽聲自門邊傳來,兩人連忙分開,窘迫地望向來人。
護士小姐笑盈盈地走進來。「我是來通知許小姐,醫生說你的狀況已經OK了,安排明天早上開刀。」
明天?
許多情一顫,下意識地抓緊周世琛的手,他察覺到她的不安,用力回握,安撫她。
「這是手術同意書,請你等下有空簽一下。」
「是,我知道了。」許多情接過文件,怔怔地目送護士離去,順手帶上門。她低下眸,仔細閱讀同意書上每一則條款,愈看愈心驚。
「你是不是很擔心?」周世琛坐在她身畔,將她攬進懷裡,輕聲問。
她一凜,半晌,才緩緩搖頭。
「害怕的話說出來沒關係,我能瞭解。」
「我是有點害怕,不過……」她頓了頓,柔情似水的眼眸轉向他。「世琛,如果我手術……沒成功的話,你不要為我太難過,其實我早有心理準備的,我會坦然接受一切,所以你也不要為我傷心,好嗎?」
原先打算安慰她的周世琛沒料到反而是她勸自己不必傷心,他心弦一扯,深深地望她。「你真的能坦然接受?」
她聽出他話裡的不信,微微苦笑。「其實一開始,我也怨過的,奇怪自己怎麼會得這種病?奮鬥了半輩子,結果敵不過死神?後來,我漸漸想開了,有時候,人的命運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我能做的,就是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好珍惜。」
她真的……成熟了許多。
周世琛凝望她,驀地感覺到一股難言的心酸,以及滿腔濃烈的愛意——這些日子,她一直是孤單地面對病魔,可她不但不怨天尤人,還學會了反省自己,這樣的她,令他心折。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是愛她的,愛極了眼前這個堅強可愛的女人!
他捧住她後頸,輕輕地啄吻她的唇,那麼憐愛,那麼疼惜。「聽著,多情,我愛你,所以不管你覺得死神有多難對付,你都要回來見我,懂嗎?」
許多情啞然怔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愛她,真的嗎?
不是同情,不是念舊,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