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陳毓華
夏侯寧寧替他覺得痛,這屋裡的傢俱對一個眼睛不方便的殘障人士來說的確太多了。
「你先讓我看看還有哪裡有瘀青?」她開始扒他的衣服。
「喂喂,別脫我衣服……住手……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你懂不懂什麼叫男女有別……好好好,你別扯!大腿也有一些……」他的臉爆紅,無法制止她的動作。
慢著,大腿?她的手僵了,不能去扒他的長褲。她還沒嫁人啊。
「你等我一下。」她很大力的深呼吸了一下。「醫藥箱在哪裡?」
他喘息著說。「你還真是亂來!五斗櫃的上面那層。」
找出醫藥箱,裡面的東西真是齊全,她翻攏出紫草膏,咬牙道:「你還是把長褲脫下來,讓我上個藥,我的意思是說你……自己脫比較方便。」
「那個地方不用!」
「脫!我保證不會對你怎樣的。」她幹麼啊,好像在逼良為娟。
一股奇怪又曖昧的氣氛充斥在兩人之間。
「我說你放一百個心,我就算看到什麼也絕對不會有邪惡的念頭,藥抹一抹會比較舒服的。」這樣會不會越描越黑啊?
這樣僵持下去,是要比賽誰先變成化石嗎?
蓋文第一次見識到她的堅持,他無可奈何的解開了褲頭,裡面是一件四角褲。
夏侯寧寧有些訝異,原本她還以為他是白斬雞型的男人,想不到一雙腿卻修長結實。
「如果會痛……要說喔。」
她挖了一大坨藥膏塗上去,指腹才碰到他的肌膚,發現他的腿是僵的,人硬得可以。
黑青瘀紫幾乎遍佈他的皮膚,他竟然能忍成這樣,以前那個照顧他的人是眼瞎了嗎?
她收斂心神,除了必要的地方,絕對不多看一眼不應該看的……雖然,很不容易。
過了好一會,終於上完藥之後,她已是一頭汗。「你可以把褲子穿起來了。」
趁他窸窸窣窣穿褲子的時候,她打開房門,隨便抓住一個走過去的傭人,向對方要來泡棉還有一大塊厚棉布,然後抱了進來。
「你做什麼去?」蓋文側耳聽見她出去,又過了好一會才進來。
「我去要了點布料,是大花布喔。」
「你要做衣服?」不會吧?
「我要有那麼厲害就好了。我想把有稜角的傢俱用布料包裹起來,這樣你就能安心在屋子裡活動了。」
蓋文轉過頭來,他的表情怔楞的「看」著她,嘴唇動了動,最後,道了聲謝。
剪刀開闔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不定時的發出聲響。
「你可以不必做這麼多。」
「你是說我可以蹺著二郎腿吃香喝辣的當貴婦,每天喝下午茶聊是非,做SPA,逛精品?」
「不是。」她為什麼就是能把他的好意扭曲到突尼西亞去?
「你的表情很好笑。」
「你話很多不輸昨天。胃抽筋好了?昨天提早讓你下班,去看醫生拿藥吃了沒?」
不知是否因為有過了剛剛的「親暱」接觸,夏侯寧寧覺得這位主人好像溫和多了。
「我還以為你是不喜歡身邊跟著一個陌生人,看我礙眼要趕我走。」卸下心防的他看起來親切多了。
「我是不喜歡……但你昨天胃痛成那樣,留下來能做什麼?只會給我添麻煩。」他的聲音又冷掉了。
家中有病人,全家都受累,他並不想當那個拖累全家的人。
「嗯,對不起。」
陰鬱的個性對心理健康有影響,誠懇道歉是唯一的良藥。
「不用道歉,沒有人想生病,往後你不必那麼早來,我一個人沒有多少事可以做,一直在這裡你也無聊,就別互相浪費時間了……要是陳管家問起,就說是我准許的。」
穿衣吃飯聽音樂,他都能自己來,甚至只要他願意,聽電視、走出這扇門外都沒問題,重點是他不想出去。
「一個人每天窩在家裡有點無聊吧?有我陪著,兩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不好嗎?」吼,就這麼想炒她魷魚喔?
「那我不如養一隻鸚鵡,我叫它安靜它就安靜。」小姐,兩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不是用在這裡的。
「可是鸚鵡一定沒有我善解人意。」鸚鵡,鸚鵡有她人見人愛?有她敬業樂群嗎?
「你哪裡善解人意了?」
「如果打擊我可以讓你開心,那我就犧牲一點好了。」完全沒有笑點的人,他以前的笑容都賣光了嗎?「哦痛!」
第2章(2)
聽到她驚呼,他趕緊追問:「什麼事?」
「嘿嘿,我不小心去剪到手指頭。」』
「你就不能專心一點?」這傢伙!
「我正努力在做一個善解人意的解語花啊。」
「去叫陳管家找一個懂裁縫的人來,不擅長的事情別逞強,我不想看到我的房子血流成河。」他沒好氣的道,臉上黑線密佈。
「你不要大驚小怪啦,只是剪一塊四四方方的布片,要是連這個都要別人幫忙,我會變成笑柄。」夏侯寧寧把被剪傷的手指含在嘴裡舔了舔。
「那就自己去把傷口用OK繃貼一貼。」不知他是在不滿什麼,蓋文臉色一沉,口氣近乎是命令。
「只是破皮……」看見他那教人頸後發毛的表情,她馬上改弦易轍。「我去。」
明明是個病人,板起臉來還是有教人皮皮銼的能力。
算了,不要跟病人計較。
「其實,我一年前見過你,雖然沒談過什麼話,可是我記得你。」醫藥箱伸手就可拿到,她往手指頭上貼了醜醜的OK繃。
希望他不要說相見爭如不見……那會很傷感情。
「哦。」他冷淡的可以。
好吧……起碼他應了一個字。
她解下頸子上的紅繩,把跟著自己許久的玉蟬放進他手裡。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個?」
蓋文感覺一塊溫潤的東西滑入他的掌心,他下意識以指腹去磨蹭,黯淡的眼神忽然有了亮光。
「這是漢八刀的玉蟬。」
「你寶刀未老啊!一摸就知道,所謂的漢八刀風格,是指漢代玉器精湛的雕刻技術,刀法簡練挺勁、鋒芒有力,總共不到十幾刀的雕工。」她開始掉書袋,她當然沒那麼神,會知道這些,是之前為了想明白什麼叫漢八刀而去查的。
而且,漢八刀最常見於漢玉蟬。
「不賴嘛,你做了功課。」
「因為我是乖小孩。」
「最好是……」這傢伙,給她三分顏色就開染坊了,這哪裡來的寶。
蓋文從小就在無數奇珍異寶裡打滾長大,鑒賞能力早就修煉得爐火純青,雖然現在沒了眼睛,但是這一摸,仍很快的摸出所以然來。
「那時候的你笑起來真好看,我每次都覺得世界上怎麼會有像你笑起來這麼好看的男人,每見你一次。我都覺得自己幸福一次。」她回想著,獨自沉浸在往昔看見帥哥的甜笑中。
「你是那個醜女生?」
「哪裡丑?只是不漂亮而已。」她不高興了。嘴巴真不甜,扣分。
想不到她使盡渾身解數,怎麼逗都不會笑的人卻轉過臉去,雙肩抽動,一個沒撐住,終究是笑了出來。
這個奸詐小人,那是她朝思暮想的笑容啊!
好不容易等蓋文回過神來,沒聽見聲音的他輕問:「你生氣了?」
她搖頭,忘記蓋文看不見。
他倏地起身,一個箭步來到夏侯寧寧面前,在她還來不及收回臉上表情的時候撫上她的臉……夏侯寧寧呆了。
他也怔住。
不知怎地,他就是可以感覺到,她小臉上尚未抹去的,是一種叫做幸福到冒泡的神情。
她說她喜歡看見自己的笑,原來不假。
他的笑容真的那麼值錢嗎?
「這東西我記得你說要送人的。」為什麼他會記得她?那是因為她有張很與眾不同、呆板又嚴謹的小臉,不笑不多話,一次兩次三次的跟他保持著好幾公尺的距離,好像他身上有傳染細菌似的。這樣的女生,要忘掉很容易,要想起來也很簡單。
「我妹說石頭俗氣,她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所以我就留著自己當紀念品了。」
被唾棄沒關係,凡事不能盡如人意,送禮也不見得人家一定要收。
他的手還在自己的頰上,掌心的溫度和厚度給人安全感,可是,他會不會摸得太久了,久得她的臉都快變成滾燙的滷肉?
「你大可拿回來店裡換現金。」她的皮膚很嫩,摸起來觸感很好。
「不……我喜歡這塊玉。」
「嗯,我也喜歡。」喜歡你柔嫩如花辦的臉蛋。
「你……豆腐吃夠了沒?要是吃夠了,麻煩你把爪子放下來!」就算自我感覺良好,也該顧慮一下她身為女孩子的面皮好嗎?
他小小啊了聲,收回爪子,窘迫得很。
剛剛好不容易才融洽一點的氣氛好像又擰了。
可是拜託,她才是那個受害者,她什麼都沒說了,他也別表現出一副惱羞成怒、腦筋短路的樣子。
忽地,他問:「你年紀還小,為什麼要來做這份辛苦的工作?」
「我缺錢啊。」
「為什麼缺錢?」能進出古董店的人會手頭拮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