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杜默雨
這是懲罰之吻吧,若連十一年前的那巴掌一起算,她甘願受罰。
她抬起僵在身側的兩手,慢慢摸索上他的腰,有如蝸牛爬行般,再慢慢往後摸索,一寸寸爬過他的身體,最後,在他背部緊緊交抱住。
他身體一震,熱吻暫時停歇。她主動進攻,舔上倉皇舌尖,才要深入纏綿,他已敏銳地回擊,再度延續方纔的深吻,而且變得更加熾熱,更加激烈,狂驟的吻雨落在她嘴裡、她臉頰、她脖子,來來回回,一吻再吻,又吮又舔,重重地,深深地,密密地,好似不這麼將她狠狠地吻到全身種滿他的印記,無以宣洩他所有的情緒。
他下體的膨脹始終緊抵著她,不時因他的動作而摩擦到她的敏感部位,令她忍不住逸出呢喃,才朦朧意識到這可能是要命的挑逗時,他的手掌已來到她的胸側,來回用力地壓揉她的渾圓。
她的喘息更加劇烈,也聽到他變得濁重的呼吸聲,就在她以為兩人的激情即將一發不可收拾時,他卻緩下了動作。
親吻由深而淺,緩緩地退了出來,轉為在她唇瓣上輾轉輕吻,再如蜻蜓點水般地落在她的眼睛、鼻子、額頭;胸前的愛撫也變成柔緩撫摸她的背部,最後,他按住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推了開來。
他的熱氣尤薰炙著她,這短短的分開距離令她悵然若失。
她又期待什麼呢?
如果這是懲罰,那他達到目的了。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對上了他深不見底的黝黑雙瞳。
「美國威斯康辛博士生的男朋友?嗯哼?」
那由鼻子噴出來的聲音簡直像高八度的汽笛,刺得她耳膜發疼。
「唸經濟學博士,交往快四年,身高一八0,移民澳洲。請問,他叫什麼名字?大學念哪裡?修哪門經濟學?移民澳洲哪個城市?」
她想說些什麼,這時才發現嘴唇被吻得麻麻腫腫的,一時動不了。
「說不出來?說謊前記得打草稿喔。」他露出得意的笑。
說了一個謊,就必須以更多的謊去掩蓋,她事跡敗露,已經無法再胡說更多不存在的事情了。
「你還不是唬我說,這間房子是你朋友的。」她終於出聲反駁。
「你可以有一個虛擬的男朋友,我為什麼不能有一個剛買了房子的朋友?」
「你、你你你打一開始就是存心騙我,要拐我住到這裡來,我我我……」
「我我我什麼?」他很惡劣地模仿她的結巴。「這屋子本來就是結婚用來當新房的,你先住進來有什麼不對?」
直到這時,他一直牢牢注視她的目光才轉向屋內,準備正式宣示他屋主的主權,卻一眼看到她放在房間外面的兩個大紙箱。
「你這是幹什麼?」他冷了臉。
「搬家。」
「不准!」
「你自己說的,出了公司,你就不是蓋副總。」她多說幾句,嘴唇總算恢復靈活。「你不能命令我。更何況現在你也不是我的直屬上司。」
「好,不是蓋副總,是關心你的學長,如何?」
「唔。」
「找到新房子了嗎?」這是深長的殷切關懷。
「差不多。」
「我不喜歡模稜兩可的答案。」這是標準的蓋世太保說話方式。
「房東也要篩選房客,他說過兩天會通知我。就算不成,我還有其它選擇,反正,一定會搬出去。」
「你哪裡都不搬,只能住在這裡。」
事到如今,她已不容許他再橫行霸道下去,她必須表明立場。
「蓋俊珩!你到底想怎樣?我們不可能了!」她嚷了出來。
「為什麼不可能?」他倒是笑了,溫溫的,不是令人毛毛的冷笑。
「那個以前……那個、那個總是心理陰影……」
「你要我原諒你,我也原諒了。」
「原諒是一回事,能不能再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說來聽聽。別老站著,坐下來。」他逕自坐到單人沙發裡,舒適地往後靠,蹺起二郎腿,叉起雙臂,一副大老闆聽屬下說明的姿態。
她抿住還是麻麻的唇瓣,坐到另一張長沙發遠遠的那一端。
「當我打算執行一項重大方案時,竟然有人反對。」他又盯著她說:「我會請對方提出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就算你沒心理陰影,但我有心理陰影。」
「說明白一點。」
「蓋俊珩,我這不是在跟你作簡報!」她好惱他的語氣。
「很凶,很好。」只要她凶,他就笑,而且是越凶笑得越開心。「你的確不是作簡報,我們關係平等,平起平坐,你可以多叫幾次我的名字,我絕對不會介意。」
她是流洩情緒了。以前她一味害怕,不說話,不抵抗,他也無可奈何,現在她開始「反抗」,他倒是樂在其中。
但,話總要講清楚,她要告訴他,他們為什麼不能再在一起。
她正想開口,腦袋競是一片空白。
其實,在今晚被他撞破真相之前,她早已忘了她為何不敢再去愛他。
一開始,確是她嚴重的心理陰影:但除夕夜那晚,他親口說了兩次原諒她,那是破解她陰影的魔咒,讓她重新看見陽光;然而,他和黛如的陰影還是存在,她只能默默退開,默默祝福他們。
「我以為,呃,你和黛如,那個……這個……」
「我和黛如從來沒有那個這個,你不必退讓,拿假男友欺騙我。」
「我又不是欺騙你。」她說出原因:「打從我進立星,語芯就想幫我介紹對象,但我不想跟男生交往,乾脆跟她說我有男朋友。」
「哦?不想跟男生交往,是你還愛著我嗎?」他微笑看她。
「才沒有!」她脹紅臉嚷回去。「我早就忘了你。」
「很不幸地,我也早就忘記你。不過呢,月下老人好像不死心,又把我們牽在一起。」他慢慢地說著:「有個男朋友來疼你,不是很好?」
他話中的暗示令她心跳加速,恍惚想著,當她失意時,有一個胸膛可以讓她哭泣;當她疲憊時,有一副肩膀可以倚靠,而那個人是誰?
她瞧向他,他也深深地看著她,不再有開玩笑的神情,也不再擺著老大的姿態,而是上身前傾,雙掌交疊放在膝上,眼神溫和而專注,好像正準備傾聽她的話。
到了此刻,她是徹底卸下心防了。他,蓋俊珩,過去她哇啦啦地高聲談笑,他陪在旁邊開心聽著,現在,他仍然願意繼續聽她說話。
若有些事情讓他明白,或許會「嚇退」他,但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差別,他早已走出她的生命;而他值得更好的。
「因為……」她緩緩說出:「那時候我很低潮,還沒有完全從我爸爸公司重整的事件中走出來,整個人總覺得很累,懶洋洋的,什麼事都不想做,不想出門,只想睡覺,也許,我猜是憂鬱症。」
「去看醫生了嗎?」
「沒有。我既然知道原因,就知道該怎麼辦。爸爸問我要不要一起去上海,我明白到了那裡,一定會受重用做行銷或管理職,但以我的身心狀態來說,我沒有信心,我不認為撐得住新生的壓力;為了不搞垮我爸朋友的公司,更為了不讓我爸媽擔心,我留了下來。」
「你可以不必一個人這樣子硬撐。」
「我沒有硬撐。我告訴自己,覺得累,沒關係,那一次做一件事就好,無論如何,就是要重新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站起來……」
她不覺握緊拳頭。勇敢面對過去的她,的確站起來了。
「爸媽離開後,我一個人上台北,去便當店配菜裝便當,去超市當收銀員,賺一小時九十塊的時薪,維持自己的基本生活開支,也讓自己慢慢回到人群裡,同時我有空就唸書,準備各項考試。」
「然後考上了立星?」
「是的。回到你的問題。我剛到立星時,還在調整自己,我不願在身心還沒恢復健康之前,又要去面對一段可能會造成更多困擾的感情,所以我以『我有男朋友』的名義婉拒了語芯的好意和別人的追求。」
她喉頭微哽,低頭避開倉皇灼灼注視。
「男人年紀越大越是現實,你這個女生沒工作,或是出了問題,他們轉身就走。」她幽幽說著。
「是的,我很現實,現實到以為你有男朋友,怕破壞你們的感情,於是轉身就走,沒想到是被你當笨蛋耍。」他語氣揚高。
「我沒這個意思!」她慌張地說:「我真的以為你和黛如……」
「黛如!又是黛如!明明兩個對對方都沒意思的人,硬被你們湊在一起!」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再說,黛如男朋友回來後,你明明知道我愛你,為什麼還是不跟我說明白?」
轟轟轟!她耳鳴了嗎?還是地震了,為什麼她會感到暈眩呢?
好像……她聽到三個強烈震撼她的關鍵字,可是他語氣凶巴巴的,完全跟那三個字搭配不起來。
「本來我除夕就想說了,偏偏來了那通該死的電話。」他還是凶巴巴地抱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