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唐衣
楔子
那年春天，繁花似錦。
他在杜家的後花園尋找杜家少爺從關外買來的大漠飛鷹，可惜鷹兒不識抬舉，眼見他的大駕光臨，居然直接飛走，害他鳥毛沒摸成，卻意外發現一對男女在花園深處的涼亭裡吹奏樂器，琴瑟和鳴。
男的他認識，是個沒大他幾歲的太子哥哥，而且是在他前些年發生意外時才被封為太子的，不然東宮之位一定是他的；再說那個哥哥長得也沒他這麼光燦奪目，雖然也算是一表人才，畢竟是他的親戚嘛！外表肯定不會太寒酸。
女的呢！他聽說是京城裡首屈一指的美人兒──杜家的千金小姐，雖然他覺得那女的也沒他這般的光燦奪目，但怎麼說都是人人稱讚的美女，勉強算她像個美人吧！
本來那兩人也沒什麼好看的，平時請他去跟他們見個面、喝個茶什麼的還得看他的心情好不好，高興不高興去；可此時此刻，看到他們就待在花草扶疏的涼亭裡含笑合奏的模樣，有種難以形容的溫馨感覺，散發出他無法形容的美！
當微風吹拂時，那對男女身上就彷彿有流光溢彩在晃動似的，迷住了他的雙眼，讓站在不遠處的他，讓對於許多情事仍然懵懂的他，不由得看癡了。
此後他開始勤學五音，希望以後能找個人陪他一起共鳴，但不論日後遇上多少傾城佳麗，都比不上他記憶中，杜家後花園裡的杜小姐令他滿意。
她動人的眸光、恬美的笑靨、窈窕的身姿，在他內心深處留下了磨滅不去的美好印象……
於是後來，他找的姑娘都跟她有點像，可接觸之後又覺得她們各有許多缺陷，與他預期的不一樣，讓他的心裡不禁充滿了失望。
關於這點，他唯一的朋友時常向他抱怨——
「什麼？你又訂婚了！了不起、了不起，現在居然還有女人肯嫁你；我一聽到消息就去看那姑娘長什麼模樣，果然不出我所料，還是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你就不能換一換嗎？」說話的是李家世子，名承宇，是個標準的紈褲子弟。
「聽你說的是什麼廢話，只要是人，都有長眼睛、鼻子、嘴巴，不然改天你娶一個沒長眼睛、鼻子、嘴巴的再來找我鑒賞；還有，昨天那家人請人來說要退婚，我准了。」
「什麼？！又退了？你簡直是胡來嘛！」就連紈褲子弟的李承宇都要對他甘拜下風了。
「他們深明大義，知曉自家的女兒連替我提鞋子都不配，我幹嘛不同意？」
「人家是受不了你的脾氣吧？我說你，找女人可不可以……別總是找長得相似的？你這樣『以貌取人』是沒有好結果的，你自己算一算你訂了又退過多少次的親事？你知不知道你的終身大事已經成為全國上下的大笑話了？」
「哈、哈、哈，我看到你就覺得很可笑，沒事少來煩我，滾！」
「連你的『長輩』都對你的『喜好』很看不順眼，這次是他們交代我來帶你去見見世面的！我認識你十年了，你身邊的姑娘啊……不管是買進門的下人，還是訂了親的女子，她們都長著一張差不多的臉，你幹嘛這麼從一而終呢？」
「關你啥事？」他喜歡，誰敢管？
「哼！我在京城裡的堂兄告訴我，以前城裡有個美人姓杜，而你找的女人們大多長得都像那個杜美人，你還真是個『堅貞』到足以領牌坊的男人啊！」
「關你啥事？」他重複。
「我們是朋友啊！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對正主兒下手，反而到處去找她的替身呢？」
「我對她本人沒興趣，只是剛好看她那樣子的人順眼，就找那樣子的女人……」結果……結果不盡人意，不過他是不會承認他確實有以貌取人的壞毛病的！
「你從沒想過要找本人嗎？」紈褲子弟最擅長的就是尋花問柳找對象。
「沒興趣。」
「假如我幫你找到她呢？我聽說杜美人當年曾婉拒了太子殿下的提親；當年此事在國內可是鬧得頗為轟動呢！」
「那時候我剛好有事離開京城。」這些年來他也沒去關心過京城裡的小道消息，只是在偶然的情況聽說杜家落難，好像是被抄家了，至於杜美人的下場他並未特意去打聽。
「你知道那位杜美人的下場嗎？」紈褲子弟的煽動聲響起。
「沒興趣。」他只是年少時對那張臉頗有好感罷了，跟杜美人並無交情。
「沒興趣你會專門去找長得像她的人嗎？乾脆我帶你去見一見她吧！也許此後你找女人就不會再找跟她同一個樣的了！」
他不解的看向李承宇，為什麼見上一面就會改變他找女人的習慣？
「走啦！見到後你就會明白……也許這就是人生啊！」
第章()
「記住了，來到這裡之後，你們過去的身份、名字，甚至是回憶，統統都給我丟棄！從今以後，你們不再是什麼良家婦女，你們只是伺候男人的娼妓！」
在鴇娘的尖聲宣告中，周圍應景似的飄出細微的飲泣。
「你們從前的名字也不能用了！」鴇娘繞著跪坐在地的姑娘們走動，記住每一張新到的面孔，順口為她們更改名字。
「喏……至於你，就叫十娘吧！」
當鴇娘走到她面前，迎接她的是一個與本名相差甚遠的記號，代表她將來乃至一生都無法磨滅的污點──
因為接下這個記號開始，她就是最低下的妓女。
從那天起，她珍惜了十七年的清白就此葬送……
「啊——」驚嚇聲打斷了揪心的夢魘，深深的黑暗在她睜開雙眼後，悄悄的收縮起來，並非離開，只是退到一旁等待時機再次吞沒她。
從真實的噩夢中驚醒，她坐起身，用泛著冷汗的掌心不停擦拭著滿頭的汗水，卻是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臉上一片潮濕不只是因為汗水，還有從眼眶不斷溢出的熱淚──她想著這些年所發生的一切，想著自己所失去的一切……縱然已事過境遷，她仍無法釋懷，只能埋首在掌心裡哭泣。
方才夢見的不是虛幻，而是曾經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實……
「十娘，該起來做事了！」門外響起了不耐煩的呼叫。
瑟縮在床鋪上的女子堅強的抹掉滿臉淚痕，不必整理儀容，穿上鞋，直接開門走出密不透風的小木屋，去向廚房。
如今的她叫杜十娘，過去那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名字她已忘記，也不敢再想曾經有過的優雅生活；如今的她，只是妓院裡一個卑微的廚娘。
「臨仙姑娘要喝蓮子粥，飛鳳姑娘要杏仁湯……」
杜十娘等廚房外的少女們交代完畢，才慢慢點頭回道：「曉得了。」
天色大亮，她今天多睡了片刻，許多雜務還沒來得及處理。院子裡的人已經來要吃、要喝了，她若不能及時送上早點，一定會讓人數落的……杜十娘手忙腳亂，一邊開鍋、一邊清洗米菜。
少女們看著杜十娘慌張的模樣，紛紛相視而笑，手牽手走開，竊竊私語聲從她們青春奪目的身影中傳盪開來——
「杜廚娘的手藝不錯，就是人沉悶了一些。」
「據說她曾是個千金小姐，家人犯了罪，連累她被貶為妓。」
「她那樣子還能接客！是想嚇死人嗎？」
「你們才來多久，哪會知道內情？她原本長得很不錯，但太清高了。聽說在接客前兩天故意將自己弄破相，寧可到廚房當廚娘，也不肯倚門賣笑呢！」
「真有骨氣……」少女們不由得冷笑連連。
「如今她得懷著那分骨氣來伺候我們，你們說可笑不可笑？」
杜十娘即使自殘也不當妓女，但淪落到伺候妓女的她，又有多高貴？
少女們瞧不起這種毫無能耐又要故作清高的女子──進了妓院的每個女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辛酸往事，事已至此，不趁著紅顏迷人之時，利用美色找尋機會脫離火坑，反倒為了一文不值的貞操和顏面自毀容貌，永遠失去了展露風華的機會，這種愚蠢的行為，讓生活在最底層的她們同情不起來。
「你們還在悠閒什麼？快去給姊姊們打扮打扮，娘說有貴客上門了！」一道清脆的嗓音帶著幾分急切，飛速逼近。
「大清早的，誰要來啊？」少女們不約而同的轉頭問著跑進內院的同伴。
她們都是妓院裡的丫頭，跟著招牌人物學習技藝，在學成之前只服侍帶領自己的妓女，不必接客。
「我方才遠遠一瞧，來的人是李世子呢！另一個不認識，但生得也不錯！」
「瞧你那興奮的樣子，生得再俊俏也輪不到你啊！」
「哼！過些日子等我掛牌了，你再來跟我說這話試試！」
嬉鬧如常的少女們，在互相嘲弄中快步遠去。
在廚房內忙碌的杜十娘無意識的抬頭，望著那些青春洋溢的身影，心底湧出絲絲羨慕，羨慕少女們肆無忌憚的天真與活潑，她們擁有她早已失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