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雷恩那
余皂秋倏地抬眼,像被她那聲發狠的恫嚇喚回神智。
「你鬆手啊!」更用力挖人。
……你師哥啊……身子骨破敗得可以……得記得時時護他呀……
「余皂秋!」花詠夜驚聲大叫。
待她拔腿朝那抹玄黑身影追去時,架在她們中型座船側邊上的小篷船已被卸下,余皂秋不僅搶人,連船也搶!
中型座船揚起三面帆,鼓滿風,急起直追。
儘管如此,仍敵不過余皂秋的臂力,他搖著櫓,一眨眼篷船已消失在江面上,極可能憑著船身輕長,抄近道夜渡三川,往南浦趕回。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花詠夜一聲令下,把座船直直開往南浦,想在柳莊前來個守株待免。
她當然感激余皂秋出手相肋,救下自家姊妹。
但是,對於這整件事,她思緒起伏不定,除氣惱他帶走二姊外,她心裡也有點小小受傷——他,沒聽她的話。
他沒聽她的話!
他向來都順著她,從兩人識得以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忤逆」她。
天大亮時,果然在柳莊外的浦邊逮到人。
呃,不對,她沒逮到他,仍然辛苦又氣惱地追在他身後,從船上追到岸上,最後一路追進柳莊。
「余皂秋,你站住!」她心臟促跳,俏臉通紅。
聽到那聲清喝,余皂秋當真立定不動。
臂彎裡挾著花二,他回首看她,像等著她追上來。
可是,一等到花詠夜靠近,他又動了,往前奔出一小段距離,然後再度立定,兩眼緊盯著她追過來。
「余皂秋,你、你不要跑!」
他真的沒用跑的,卻是提氣竄飛,飛飛飛,一下子又拉開距離,又回首看她。
氣死人啊!
「三姑娘,余爺走走停停,是怕咱們會被困在柳莊的五行奇陣裡。」跟她一塊兒追來的徐姑躍到她身邊。
花詠夜知道,柳莊前園的這片柳林非比尋常,南浦散人以陰陽五行的奇術設下機關,若無人帶路,想硬闖肯定要吃足苦頭。余皂秋跑一段、停一下,還緊盯她們腳步,確實是怕她們在柳林裡出意外。
就算是這樣,她心裡仍悶。
終於闖出園子,這會兒,余皂秋頭也不回地跑了,花詠夜提氣直追,追過前廳,穿過中堂,再追上迴廊,鬧得柳莊裡的僕役和侍童們全張口、瞪大眼,看得目不轉睛。
「余皂秋,把我二姊還來!」
身後的人兒怒火沖天,余皂秋心臟緊縮了縮,他畏痛般閉目,再張開時,已見聞訊朝這邊趕來的師哥。
「你的護心藥。接住!」他把挾在臂彎裡的花二拋過去,見師哥寬袖翻捲,把人抱住了,他心神略鬆,轉過身想說話,一聲「夜兒」還沒喚出,凌厲掌風已招呼過來。
他不敢回擊,只是閃避,但也不敢跑開,怕她衝到師哥那兒把「護心藥」搶走,兩人於是在迴廊上纏鬥起來。
會氣死!真的,會氣死!花詠夜卯起來打,先是掌法,後變雙拳,再加上腿功,招招狠攻,完全沒一招防守。十招中,約莫有三招能打中他,她也曉得,那是他有意相讓,故意挨她的拳掌,讓她打著出氣。
要真能解恨就好,偏偏打在他身,越打,她心越痛。
有什麼用?
真打打不贏,人家由著她打,她又狠不下心,有什麼用?!
她忽而收手了。
氣息不穩,她鬥敗般垂著肩,好累好累好累,感覺好像許久沒交睫睡去,累得渾身發軟,背靠著廊柱,她緩緩滑坐下來。
一道高大陰影罩住她,不必抬頭也猜得出是誰。
「走……走開啦……」一出聲,連自己都怔然,她嗓子竟帶哭音,哽咽著,實在太丟臉。
那陰影沒有離開。
從她低垂的眸線偷偷瞄去,男人的兩隻大黑靴朝她靠得更近,那挪近的方式有點「近君情怯」的味道,如果她不是太羞惱,肯定要笑出來,可惜現下,她心緒低下得很,笑不出。
「我說走開,你聽不——」話尚未說完,她身子已然騰空。
余皂秋再次違背她的意思……唔,不,應該說,他仍然聽從她的命令走開了,只不過,他是抱著她一塊兒走開。
一驚,花詠夜揚起濕睫,這才發現迴廊四周圍著不少僕役正探頭探腦,徐姑也在,憂心地望著她。
「徐姑,拜託,快去看看我二姊,我……我沒事的。」一交代完,她吸吸鼻子,衝著男人那張繃繃的、憂鬱的俊臉,惱怒問:「你要抱我去哪裡?」
余皂秋悶聲答:「房裡。」
「不去!放我下來!」紅著繡頰,用力捶了他的胸膛兩下。
她的要求完全不被接受。
男人變得很不聽話,動不動就「忤逆」她。
第6章()
他的院落頗大,但相當樸素,屋前沒有花木扶疏的園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極開闊的石板地練武場。
進入屋中,先過小廳才到臥房,此時,花詠夜坐在男人大大的床榻上,這張榻大到足可躺下五、六人也不嫌擠。
屋房中的擺設不多,但只要擺出來的,皆是上好玩意兒,且維持得相當整潔,顯示出即便他時常遵奉師命在外辦事,仍有人日日照顧著這座院落,等待他回來……看來他在這莊子,他師哥待他是極好、極好的。
她待他……是不是還不夠好呢?
事情鬧到現下,已說不清楚心中感受,她就是……就是隱隱驚懼著,怕自己之於他,永遠比不上他的師尊和師哥。這般相較之心很孩子氣,她也明白,但就是一直往牛角尖裡鑽,胡思亂想。唉,頭又疼了……
她的手被托起,男人小心翼翼捧著,往她腕間穴位按揉。
熱氣徐徐注進腕穴,雙掌刺麻刺麻的,她這時才意識到自個兒雙手微微腫著,指腹和掌心甚至有幾處瘀青……她打了他,他也任她洩恨,最後帶傷的卻是自己嗎?
恍惚間,她瞅著他,那是一張眉宇間布著郁色的好看面龐。他一直是好看的,以前總是面無表情,讓她喜歡去猜他心思,後來在她面前,漸漸地,他表情變得豐富些了,又讓她著迷於那些細微神態。
她好喜歡他。
雖說對他仍有怨氣,她還是好喜歡他。
她討厭自己鑽牛角尖。她、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緒……
忽而,她抽回手,不讓他碰。
他一怔,臉色白了白,看起來很受傷,唇瓣動了動似乎想說話。
「我剛才打痛你了嗎?」花詠夜快他一步出聲,雙眸映著水光。
余皂秋搖頭,略頓,再猛地搖頭,他胸口明顯鼓伏,硬是擠出話。「不痛……」
她嘴角淡淡翹起,點點頭,染著模糊的輕郁。
接著,似是想到什麼,她笑意略濃道:「我第一次聽你一口氣說那麼多話。」她扳起指頭一字字算著。「你、的、護、心、藥、接、住。余皂秋,你把我二姊丟給柳歸舟時,一口氣說出七個字。」
她的話讓他又發傻,眉目怔怔,好半晌才道:「……師尊說……要顧著師哥……」他很努力搜索腦中字句,努力掀動薄唇,這次要說出很多、很多字才可以。「師哥腦子好,身骨……不好,師尊說……要顧著他,我、我要顧著他,夜兒……我不能不顧他……」
「我知道。」花詠夜頷首。心裡酸酸的,她是當真明白他的想法,但明白歸明白,紛亂心緒仍需要時間想通。
「余皂秋,你又說了好多話呢。」她撫上他的頰,用微腫的手心輕輕撫著他,幫他把散亂的髮絲撩到耳後,溫柔地碰觸著。
他氣息忽地一濃,忍不住再度握住她的手,好小心握著,怕碰疼她。
「夜兒手受傷……我、我揉一揉……」語氣聽得出焦急和憂鬱,甚至是提心吊膽的,就怕她不讓他按揉,把瘀血推開。
花詠夜心一狠,衝著他笑,卻再次抽回手,倏地起身了。
「余皂秋,我不氣了。」她稍頓,想了想,更正道:「至少沒那麼生氣了,只是……還是……嗯,有點兒……唉,你不要理我,我想……我自個兒會慢慢想通的。」很難說清楚、講明白,乾脆笑笑地帶過。
她笑顏裡藏著無奈和落寞,一時間無法排解,而發過一頓脾氣之後,所有力氣都洩光,此時的她變得淡淡渺渺,彷彿什麼事都無所謂了。
余皂秋跟著站起,杵在她面前,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過度蒼白的容顏。
花詠夜抿唇一笑。
這男人的脾性就是這樣,跟他槓上,他也槓回來,變得很不聽話,可是一旦她姿態軟了,他也跟著發軟,怔怔然、傻乎乎,比一灘爛泥還軟,完全的不知所措,讓她想走離一步,都得擺脫嚴重的罪惡感。
「你、你要去哪裡?」他緊聲問,跟在她身後。
花詠夜沒回眸,扶著門柱,很怕回頭看他,她又心軟。
「余皂秋,我家二姊已在柳歸舟手裡,我再爭,也來不及。」一頓。「我想柳莊應會好好照顧我二姊,事情既已如此,我也不牽掛她了……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