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煓梓
「你在說什麼呢?」梁萱若搖頭。「之前都是你在照顧我,比起你為我做的一切,現在我回報你的,根本還不到你給我的十分之一。」
他們在同一間孤兒院長大,周益強比梁萱若大兩歲,從小就對她非常好。他們可說是青梅竹馬,對梁萱若來說,周益強就像是她的親哥哥,保護她、照顧她,讓她不受到其他院童的欺負,是這個世界上她最親的人。
孤兒院的生活異常辛苦,外人根本想像不到。周益強高中畢業以後,第一時間便帶著梁萱若離開孤兒院,兩人開始在外生活。當時梁萱若才高一,功課非常好,語言方面的表現尤其傑出,周益強為了供應她上學,什麼活都干。他白天到工地當建築工人,晚上還去挖下水道,只要能賺到錢,再遠的地方他都去,因為他希望能供給梁萱若最好的,就算物質上做不到,起碼不能耽誤到她的學業。
梁萱若知道周益強會這麼拚命,全是為了自己,她也盡可能以優異的成績回報他的用心,她同時知道,周益強是因為喜歡她,才會無怨無悔為她付出一切。
老實說,她對周益強的感情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與其說他是男朋友,不如說是哥哥還比較貼切。
她並不討厭周益強,卻也無法對他產生強烈的男女之情,周益強其實比誰都清楚梁萱若很迷惑,卻故意忽視她的迷惑,甚至利用她的迷惑,他明知道她無法拒絕他對她好,就將自己對她的感情強加在梁萱若身上,要她接受他。
「咳咳!」周益強一直在咳嗽,曾經強壯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不堪一擊,因為他罹患了肺癌,而且是末期。
這也是梁萱若一直覺得對不起周益強的地方,他是因為要供她唸書,才沒日沒夜的工作,好不容易挨到她大學畢業,可以開始幫忙賺錢,他卻因為過度操勞倒下。
至今,她仍然不敢讓他知道,他已經是肺癌末期患者,一直騙他是重感冒,因為台北的天氣太潮濕,才一直好不了。
梁萱若用粗糙的手猛揉周益強的背,希望這麼做能讓他覺得舒服一點,周益強邊咳邊搖頭,要她停手,不要瞎忙了。
她果真停下手,擔心的望著周益強。因為他的病來得太突然,幾乎是在她剛拿到畢業證書的那個星期便倒下,她根本沒有辦法找其他工作,因為她得照顧周益強,朝九晚五的工作並不適合照顧病人,只得想別的辦法。
所幸她高中時期曾經在一家水果公司打工,對於怎麼挑水果、削水果都很拿手,而且水果公司的老闆相當欣賞她,願意先批一些水果讓她賣,她和周益強才不至於斷炊。
周益強望著梁萱若古典精緻、有如畫中人物的臉龐,心想她就算是面露疲態,依然美得驚人,他何德何能能夠擁有她?周益強告訴自己,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才能帶給她幸福……
「小若,你什麼時候有這件皮衣?」周益強注意到梁萱若身上的黑色皮衣,既寬且大,明明就是男用外套。
梁萱若反射性地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皮衣,腦海中浮現出樊嘉士那張剛毅的臉,有些失神。
她第一次看見像他那麼陽剛的男人,渾身上下皆散發出一股濃濃的男人味,直到此刻,她彷彿都還能感覺得到他專注的眼神……
「小若?」怎麼在發呆?
「我在路上撿到的。」梁萱若很快回神扯謊,怕周益強胡思亂想。「不曉得哪個人把這件皮衣丟在路邊,我覺得可惜就撿起來穿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口氣盡量輕鬆自然,但周益強沒那麼好騙,因為她身上的皮衣看起來就價值不菲,一件起碼要好幾萬塊。
周益強免不了懷疑梁萱若是不是勾搭上其他男人,但他隨後想到她已經這麼辛苦,自己還懷疑她未免太過分,卻又無法真正放心。
「大概是哪個醉鬼不小心弄掉的,你真是幸運,竟然能撿到這麼好的皮衣。」周益強勉強自己附和她的話,內心卻充滿懷疑。
梁萱若微微一笑,內心相當不安,因為她對周益強說謊了,她幾乎不會隱瞞他任何事,但這件事非隱瞞他不可,她不想他疑神疑鬼,加重病情。
「你肚子餓不餓?我去煮麵給你吃。」周益強怕梁萱若顧著做生意沒吃飯,翻開棉被就要下床幫她張羅吃的。
「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好好休息。」她搖搖頭,按住周益強的手不讓他下床,周益強沮喪之餘,不免責怪自己。
「我真沒用,咳咳!」這該死的身體。「連幫你煮碗麵都沒辦法——咳咳!」
周益強咳個不停,梁萱若好怕他會咳出血來,到時她不曉得該怎麼跟他解釋。
她拚命幫他按摩背部,倒溫開水給他喝,安慰周益強要他放鬆心情。最後周益強還是靠吞了一顆安眠藥,才有辦法入眠,梁萱若確定他已經睡著,才敢離開他身邊,到後頭的廚房去。
她一到廚房,立刻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感覺肩膀沉重,整隻手臂酸痛到幾乎舉不起來。
梁萱若不止手臂酸痛,連手掌都發紅,可見外頭有多凍,又濕又冷。
穿著,這能防水。
樊嘉士堅決冷漠的語氣,竄入她的耳朵,他有如國王不可一世的表情,也在她的腦海隨之晃動,在在擾亂她的思緒。
她從口袋中拿出樊嘉士硬塞給她的兩千塊,好像連他拿過的鈔票都充滿力量。
拿著!
他不容她拒絕,她也沒辦法拒絕,因為她需要每一塊錢。
明天就要繳房租,還差兩千塊,本來以為又得去跟鄰居調錢周轉,沒想到他竟自動送上門,幫了她一個大忙。
想到總算不必再去跟人鞠躬彎腰,梁萱若就不由得感謝樊嘉士適時伸出援手,免去跟鄰居借錢的尷尬。
只是,當她一想到他給她的兩千塊,明天就要離她而去,換到房東的手裡,心裡竟湧上一股不捨,彷彿失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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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樊嘉士一早便到公司,比他早到半個鐘頭的男秘書陸超群,跟他一樣是個工作狂,永遠比公司的任何一位員工早到。
坦白說,跟樊嘉士一起工作不容易,因為他非但熱衷於工作,對部屬嚴厲,又常超時加班。雖然在金錢方面做了相當程度的補償,但若沒有很好的精神和充足的體力,很難在他的手下做事。所幸陸超群兩者兼備,也極有耐心,擔任樊嘉士的秘書以來,凡事處理妥當,從未出錯,頗得樊嘉士的信任。
「總裁,律師剛剛派人把遺囑送過來,我已經將它放在您的桌上。」陸超群在樊嘉士踏進頂樓辦公室之前,便已經守在門口等候,足見他盡責的程度。
「我知道了。」樊嘉士冷漠地點了一下頭,隨即走進總裁辦公室。
由四面玻璃帷幕牆環繞而成的總裁辦公室,采光良好,所有設備皆為高科技產物。由電腦控制的百葉窗,會自動偵測紫外線的強度,在必要的時候自行調整升降。獨立的空調也和整棟大樓的空調系統隔開,自成一格,甚至還有獨立的供電系統。
整體而言,樊嘉士的辦公室就像是科幻電影中的控制中心,隨處可見的樊氏集團LOGO,在在標示著他稱霸商場的決心及野心。商場老一輩的生意人,都在他背後戲稱樊嘉士是狼,商業嗅覺甚至比鬣狗還要敏銳。
樊嘉士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黃色公文袋上,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公文袋,從中抽出遺囑,冷笑了一聲,又把遺囑放進公文袋裡丟回桌上,接著走到落地窗邊,俯看腳下的台北市。
他打量高低參差不齊的屋頂,有太多不起眼的廣告看板,上頭有著各種不同公司的LOGO,他發誓總有一天會讓它們都換成樊氏集團的標誌。
他的野心是如此之大,不止要跨足全亞洲,還要邁向全世界。眼看著他的野心已經完成一半,父親竟然以結婚要脅他,簡直是不可原諒!
只要一想到他父親,樊嘉士就無法避免地握緊拳頭。他並不想受到樊清凱的控制,但他好像陰魂不散,即使已經過世,依然逼得他喘不過氣……
「不好了,總裁!」
就在他剛要抑制自己情緒的時候,陸超群突然未經允許冒然闖入他的辦公室,惹得他很不高興。
「什麼事?」他轉身,冰冷的語氣充分顯示他的不悅。
「對不起,總裁,沒有事先獲得許可就進來。」陸超群趕緊道歉。「但是醫院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小光的情形不太對勁,您要不要去一趟醫院?」
「我馬上過去。」該死,怎麼會這麼突然?
「我馬上讓老劉備車……」
「不必了!」樊嘉士阻止秘書撥電話。「昨晚我讓老劉把車開回家,他現在應該還沒來上班,我自己開車去醫院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