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決明
那又不是方家子孫的錯!勾陳為方家抱屈。他們不能選擇父母,變成人類與貔貅雜交的血脈,非他們所願。
對,不是方家子孫的錯,所以,上頭下達命今,用了數百年的時間,等待方家血脈經由一代一代婚配,變得稀薄,屬於貔貅的那一部分,受母方人類血脈所淡化,他們失去獸化能力,對財氣雖敏銳,卻不若貔貅具有探掘本能,但他們仍有貔貅的特性及神威,否則當初派瘟神去方家放進一小撮厄疾,便能輕輕鬆鬆滅盡方家,正因為他們有一半仍屬於貔貅,能辟邪化煞,瘟神對他們避而遠之。文判解釋著,為何當初沒在第一時間便將首位人類與貔貅交合所產之子存活機會給硬生生沒收,又緩道:當年方家主人迎娶新婦,激怒了貔貅,貔貅狂怒之下所發惡言,順勢被上頭拿來用,讓人誤以為方家是受怨婦毒咒所迫害。
依勾陳對貔貅的認識,看似悠哉難馴的貔貅,對誰都無禮、待誰都冷淡,一旦獲得貔貅信賴或忠誠,又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貔貅會變得專一,只認一人為主,竭盡心力為其咬財,給予最純淨無私的重視,不論那樣的感情是主僕或愛情,貔貅都不會叛離他所珍視之人,倘若貔貅慘遭背叛,他們的反應會非常激烈,恨意掩蓋情意,收回所有感情,至死都不再與其有所瓜葛。
那隻母貅見愛人另娶他人,定是震怒欲狂,雖不至於大開殺戒,卻也絕對走得不拖泥帶水,一旦貔貅決意要走,誰都留不住她。
你們為何不於脆在方家第二代擁有生育能力之前收拾他,那不就省下三四五六七代的麻煩嗎?也於淨麻利些!幹嘛還生出一個方不絕來困擾小銀呀?!
正因無法去做,才不這麼做。方家第二代的貔貅血統太濃,不是捏捏手指就能除去的弱者,那一回削減他的壽命至三十年,耗費我們多大的氣力,你絕對無法想像,於是才決定,先沖淡貔貅那部分的血脈,再逐步導向正途。
提及削減壽命一事,文判淡淡攏了眉,眉心幾不可見的皺折,因下一段言語而消失無蹤。
幸好,這錯誤只到方不絕為止,看來,有不少人能大鬆口氣,這拖沓百年的劣戲,該結束了。
文判以輕笑作結尾,勾陳可是笑不出來。
太多人在等方不絕死,在等人類與神獸不該共育的錯誤子嗣終結生命,將這走歧的偏路給導正,方不絕已經是非死不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方不絕一死,方家屬於貔貅的最後一絲靈氣消失,方家也會走到窮途末路,這偌大豪麗的府邸,亦不再同此刻熱鬧。
驀然,勾陳看見一名偉岸男子,行經水榭,身上氣息既是人,又淡淡有股人類不該有的寶氣。
方不絕。一定是。
他的五官、姿態、動作,都隱約帶有貔貅的靈氣,以及一絲絲獸類化為人形時掩藏不了的突兀,這樣的男人,在人界應該屬於長相突出顯眼之類。
勾陳忽然轉了個念頭。
既然對銀貅說理無用,那麼,從另一隻身上著手,興許效果奇佳。
雖然方不絕身上也有自傲自我自恣自負自滿自恃自命不凡這些劣根性,至少稀釋了好幾代,希望貔貅那一籮筐缺點,他沒殘留下多少。
勾陳緩緩飛降於方不絕眼前,不管是否驚嚇到他,火紅身影如鵬斂翼,確實令方不絕感到錯愕,先不論來者何人,以這種方式飄飄而下,又擁有如此濃紅髮色,絕非尋常人。
「方不絕?」勾陳再確認一次身份。
「我是。你是……」本來從外貌不是很確定紅髮人的性別,但他一開口,方不絕確定他是個男人,美得太超過的男人。
「我有件事要跟你說,找個安靜的地方,別讓人打擾,還有,我要喝茶。」剛剛勸說銀貅勸說到口很渴,連杯茶水也沒得喝。
這詭異男人,未說明來意及身份,態度倒是反常的怡然自得,命令的口吻,毫不擔心被人拿竹帚驅趕出去。
「隨我來。」方不絕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是喚人來將這怪人趕走,卻是領著他前往不遠處的環逸樓,那兒用以收藏書籍墨畫,偶爾他想獨處,便會在環逸樓讀些書,平靜思緒。
沿途遇上一名小婢,吩咐她送壺茶來,小婢看勾陳看得發怔,這輩子沒見過如此特殊又漂亮之人,是少爺的貴客嗎?髮色好美……
直到方不絕再催促,她慌亂應是,匆匆去辦。
勾陳不請自坐,挑了最舒適的長榻,側身坐臥,背靠綢布縫製的柔軟靠枕,長髮撩撥身側,姿態優雅自然,比方不絕更像是這屋子的主人。
小婢端來茶水,為兩人斟上,退下之前,忍不住又偷覷貌美的勾陳好幾眼,才甘願羞紅著粉頰離開。
方不絕以眼神向勾陳傳遞:有話,直說。
「你知道你快死了嗎?」勾陳不修飾半個字,說完,喝口茶水先。
方不絕挑眉,倒沒有太多餘的反應。是江湖術士嗎?準備來詐財行騙?那麼他的出場倒很新鮮,接下來,他是不是準備說:我是全天下唯一一個有辦法幫你度過方家詛咒的人,只要你盒出幾百萬兩,我就……
「我知道,據說,我活不到三十。」方不絕不認為他那句話有多少震撼力,西京全城早將方家傳說給渲染太多,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
「正確數字是二十八年又四個月零七天。」
「很有趣的說法,你如何知道我的死期,還知道得如此肯定?
方不絕神色自若地飲著茶……
「反正就是知道。」當然不能說是文判洩漏的。
「然後呢?要我拿多少錢出來替自己續命?」方不絕唇畔的笑容,帶點淡淡嘲弄。
「你以為我是來幫你?」勾陳微微揚高墨紅色劍眉,驚訝於人類的愚昧天真。
「我以為,你是來與我互取所需。」他需要延續壽命,而這個紅髮男人……需要會錢。
「我可沒興致管你的死活,我來,是要與你談小銀。」
「誰?」小銀?
「呀,對了,你好像連自個兒的枕邊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勾陳給了一個既美又嘲弄的笑靨。「不只名字,還有身份……」
「我妻子的名字怎可能不知道——」
「哦?陸小蟬,是嗎?」勾陳笑中挑釁,毫不遮掩。
第6章(2)
「你究竟是誰?!」方不絕攏眉。
「你逃跑的妻子確實姓陸,閨名小蟬,只可惜,你夜夜摟進懷中的那一隻,並不是逃掉的那一隻,而是貪玩的那一隻。她不姓陸,當然更不叫小蟬,平時呢,我這做哥哥的,會親暱地喊她小銀,與她沒這麼熟的呢,喚她銀貅,至於人類嘛……通常得五體投地跪著,恭恭敬敬、怯怯懦懦高呼一聲:神獸貔貅。」
「胡言亂語。」方不絕不願再聽勾陳瞎扯,拂袖欲走。
「我不信你沒有察覺到她的與眾不同,貔貅假扮人類,破綻百出,你是選擇性捂上雙眼,對所有怪異之處視而不見,想自欺欺人吧。」勾陳不急於挽留他,反正他要說的話,不信這只半人半貔不想聽。
方不絕腳步頓住,無法動彈,不為勾陳小人施法,而是他本能地回想著,與小蟬初次相見……小蟬,不,她究竟是誰?神獸?怎麼可能?
她明明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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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少爺,玲瓏沒扯謊,玲瓏親眼見到少夫人將那對簪子放進嘴裡咀嚼再嚥下呀?……
世上會吃珠寶的,只有神獸貔貅,你們為何不乾脆說她是貔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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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見她,新房之內,裡頭只剩躺在喜帳內的她,以及滿地火紅嫁裳,他直覺認為她是他新娶之妻,雖然她的打扮穿著,甚至是未曾以胭脂水粉精緻塗抹的清麗,在在令他生疑。她完全不像一個新嫁娘,沒有含羞帶怯,沒有誠惶誠恐,嬌懶躺臥在一片艷紅床榻間,與他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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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我弄的。她對於他指責一地狼藉時,神情無辜又冷淡。
你方才……是在幹嘛?他為她重新掀開蓋頭時,她臉上無法造假的困惑及好奇。
哪,你叫什麼名字?她笑著一邊吮弄他的下唇,一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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