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文 / 惜之
我從未真心喜歡過任何女子,直到碰見幼沂,她聰慧伶俐、善良天真,從不作假虛偽,在她身上,皇兒認識何謂『真』,一個不將心事向人剖解的男子,愛上一個把心事寫在臉上的女子,何其諷刺。
幼沂的真,我一件件看得分明清楚。她想也不想,為救皇兒的性命喝下毒酒,寧願一死換得皇兒平安;她不肯妨礙皇兒前程、不願造就皇兒與兄弟鬩牆,自願嫁至南國;她一聽戰事將至,我又被派至端裕王的領地,不顧身上餘毒未解,一路狂奔至邊關;她用棉被雪水退敵之事,早從邊關傳至京城……一個弱女子何來的勇氣站在千軍萬馬前面?所憑恃的,不過是對皇兒的一番真心。」阿朔不據理力爭,反而對皇后動之以情。
「本宮知道她是好女人,但你們之間……畢竟無緣。」
「不,上蒼是要我們在一起的,否則當戰事完結,她贏弱的身子再也受不住,毒發幾至身亡時,老天不會派來奇人術士,在閻王面前為皇兒搶回幼沂。
母后可知,當時皇兒多想伴在幼沂身旁,根本不願意帶領大軍回京,但皇兒忍住了,因為皇兒想到家國責任。因此,從未有過一刻,皇兒因為深愛一個女人,而忘記自己的身份。
皇兒敢以項上人頭保證,幼沂絕不是個妖惑君心的女子,事實上,她為孩兒的前途,寧願含冤而不辯解,娘親還能不明白她對皇兒的用心?
皇兒明白,幼沂沒有嫁入南國,是犯下欺君大罪;皇兒理解,這輩子即便位高權尊,也無法給她一個正式名分,她這輩子只能當吳嘉儀,再無法恢復原來身份,甚至回到自己的娘家。但幼沂不在乎這些,她只願和皇兒交心,不介意身外榮祿。
當我與幼沂的事傳入京城,父皇為測試謠言是否為真,為我指婚,皇兒二話不說便點頭同意,因為我必須把她藏著掖著,別教人看出端倪。這條路,皇兒與幼沂已經走得太辛苦,但再苦,皇兒都要將它繼續走下去。
如今,眼看路就要斷了,皇兒只能來懇求母親,求母親救救幼沂,看在她救過皇兒無數次份上,看在她有功於大周份上,我們不能恩將仇報,否則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祖宗?」
「這是皇兒頭一回對本宮剖心、交腹吶……」
「但求母親成全。」
這番說詞,誰能不被感動?連我都酸了鼻水。原來我們的愛情竟是這般一路坎坷,這樣坎坷的愛情早該放棄了,怎麼會……我們越走越堅定?
皇后久久不語,她看我的眼光裡有太多教人難解的情緒。
她仍然不願意伸出援手嗎?
我跪得相腿麻木、失去知覺,而肚子裡的胎兒讓我腰酸得挺不直腰背。有一瞬,我放棄樂觀念頭,欲鬆開阿朔的手,但阿朔不肯松,他握住我,更用力、更緊密。他不鬆手,也不准我放鬆。
「章姑娘,你後悔了嗎?你想活下來,不肯擔無名罪?」終於,皇后將矛頭指向我。
「我不後悔,我願意承擔罪名,但看著孩子長大,分享他的快樂驕傲,是天下所有母親的願望,我亦不例外。但是……如果皇后非常為難,幼沂只能將孩兒托付……」
話未說完,阿朔搶走我的發言權,他拍住我的相肩,把我擁入懷裡。
「絕對沒有『但是、如果』,若非得『但是、如果』,章幼沂,你給我聽清楚你敢死,我就追你到陰曹地府;你敢離開,我就放掉責任義務,天涯海角都要把你追回來。」
他的話不多,卻硬生生逼出我滿臉淚水。
「我也不想要『但是、如果』,可『但是、如果』非得存在,你不能怪我,也不能怨天尤人。你要一心一意做好你的太子、做好你的帝君,你不可以忘記,眼前的一切,都是你用了一輩子力氣,汲汲營營得來的成果,不要輕言放棄。」
「如果這樣汲汲營營,會讓我失去你,我發誓,下半輩子,家國大業不會是我汲汲營營的目標。」他說得那樣篤定,篤定到彷彿天地之間只有這樣一句話能信。
阿朔說完話,不看我,他放掉我的手,轉身面向皇后。他們用目光僵持著,用眼光讀取對方心思,那是一場交戰,我明白。
這次的沉默持續好久,久到我再也經受不住,直接癱坐在地板上,再不管合不合宜。
想想,最壞的狀況都不怕了,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人驚慌?
我大口大口喘氣,身為人權極度被重視的台灣人,從不曉得罰跪是件這麼辛苦的事。
輕撫圓滾滾的肚子,我在心底告訴寶寶,倘使有機會教養他長大,絕不讓他受這種懲罰。我要用愛的教育養大他,教他科技、數理,教會他不迷信神祇、相信自己,我要他自信自立,要他懂得愛人也懂得愛己……
在我胡思亂想同時,皇后的聲音幽幽傳來──
「皇兒要本宮怎麼幫?」
這話代表……皇后同意幫忙?
我簡直不敢相信,愛下指導棋的皇后竟然讓出主控權!?
我側眼看向阿朔,他還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態度,好似他早就知道皇后拗不過自己的固執。
他的咀張張合合,說著整個計劃,我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是靜靜地望著,說不出口的感覺在咀裡密密地攀絲牽籐著。
我就這樣「不成體統」地坐在地上,看著阿朔和皇后交談,腦袋亂烘烘的,往事一件件像電影似地在腦海間放映。
首次見面,一場小聰明吸引了阿朔的注意力,我努力表現與其他女子不同,努力牽引出他眼底的驚喜。
第一次挨打,耍賴、發脾氣,我不哭卻惹來他的憐惜。
第一次被芮儀公主恐嚇,嚇得躲在他的床塌,聽他娓娓道來皇室無奈。
第一次傷心、第一次痛得撞牆、第一次瀕臨死亡、第一次遠離……我和阿朔之間存在無數的第一次。
這些第一次串起我和他的故事,串起我們密不可分的愛情……
突然,一個溫暖的大掌伸來,覆上我的額頭。
回神,皇后已經不在了,對上他關切的眼光,我一笑。
「在想什麼?」他把我從地上抱起來,兩個人一起在床上歪著。
「我曾經猜想過,如果要你在我和皇位當中選擇一個,你會怎麼選?每次想到那個問號,心底就忍不防地發冷顫,只好趕緊逼迫自己不准再往下想。
可越不肯去想的事,就越會在腦袋裡造反,想啊想,想到最後,我只能嘲諷自己,明知道結果還去想它,平白讓自己痛著,好玩嗎?」
「你以為我會選擇皇位?」他濃濃的眉頭往中央一聚,對我的話萬般不同意。
「這是很理智而正確的選擇,有了皇位,你可以找到千百個章幼沂。」
「不會有了,哪有那麼多女人可以從先進文明跌進我的生命裡?你是獨一無二的。」他失笑,溫柔地觸了觸我的頭髮。
「是啊,我猜錯了,你選的是我。」
握緊他的相手,我不知道自己的眼底有沒有像漫畫那樣閃爍出兩顆燦爛星星,但他選我耶,多麼令人驕傲誇口的事情啊!阿朔居然把我看得比皇位重要。
很不願意耍花癡,可就是忍不住,我笑得咀巴合不攏,笑得很欠扁,但……怎樣?阿朔就是選我啊!
「有那麼好笑嗎?」他勾起我的下巴,也跟著咧咀大笑。
「有!」我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身前深深地一吻,深深、深深地把我的愛情傳遞到他心裡面。
他的呼吸轉為濃烈,似乎極力在控制著,卻又捨不得把我推開,左右為難的阿朔漲得臉頰通紅,若不是怕傷了孩子,我很樂意繼續往下進行。
靠在他懷裡,我們重重喘息,而聽著他的心跳聲,我再不懷疑我的愛情了。從今爾後,即便上刀山下油鍋,我也要牢牢牽住他的手、牽住我最心繫的偉岸男子。
「明明就沒有那麼笨啊!」我窩在他胸口咯咯笑著說,花癡症尚未解除。
「什麼沒那麼笨?」
「明明是運籌帷幄、智賽諸葛的昂藏男子,怎會笨到把女子擺在江山前面?你可知江山多嬌、權勢迷人,放手那些,人生少了多少精彩部分?」
他直覺回答:「沒有你,哪來的精彩人生?」
我又笑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很智缺,笑得我的阿朔眼角瞇瞇,咀角上揚。那個穆可楠、李鳳書還是施虞婷的,有什麼可擔心的?她們始終不是阿朔的心上人吶。
最後的記憶停在我將寫上「I』mready.」的紙條交給鏞晉。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這個由綠竹蓋起來的小屋裡。
我知道那個救人的過程既驚險又刺激,可我不愛冒險犯難片,那個過程,阿朔不願我知道,我自然樂得清心。
睜開眼,阿朔、鏞晉和花美男或坐或站在我床邊。
淺淺一笑,我問:「我的屁股又開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