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惜之
「如果你連這種事都能探聽得到,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回答王妃,我已經許人了。」我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驕傲得很欠扁。
「你許了誰?」他回頭,直直迫視於我。
「你說呢?」我似笑非笑問。第一次知道,我也能控制他的情緒,像他操控我那般。
「南國國君宇文謹?」他的口氣讓人飛進北極圈,凍得很。
「錯錯錯,嫁給他的是凊沂公主章幼沂,不是我,我叫吳嘉儀。」我搖頭,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那你又許配給了誰?」
「那個人啊很了不起,他不是爾等凡人,他心懷大志,是個英雄人物。」
他哼一聲,滿臉不屑,恨恨甩袖,轉身背對我。
不能再激他了吧?玩火自焚這句話,老祖宗教過。
「那個人對我很好,他會給我磨豆漿、炸油條,明知道我的畫很糟,卻還是把我的畫貼身收藏,他不會大張旗鼓告訴全世界他很愛我,卻會在暗處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我。」
他頓住身形,慢慢回身,泠冷的冰臉撲上兩道溫柔,暖暖的眼光裡塞了滿滿、滿滿的縱容。
「他很聰明,我對他說了千百年後的世界,他不但不罵我胡扯,還聽得津津有味;他不愛笑,老是板著臉孔、戴上面具。可是我在的時候,偶爾,他會讓我看見他的真心;偶爾,他會笑得讓我覺得,這個帥帥的男人很溫暖。他懂我,比任何男人都懂得多。」
他臉上的線條柔和了,走到馬匹邊,仰頭看我。
我在笑,笑得滿臉蜜漿,有一點點得意、一點點騙傲,有這樣的男人可以愛卻還要推開,我實在奢侈得很欠電。
「我從沒告訴過他,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我就見過他。在夢裡,一次、兩次,無數次的熟悉讓我確定,我到古代走這趟是注定,注定要遇見他、愛上他。」
四目相對,他笑,我也笑。
「還有嗎?」
「我打算對那個男人歌功頌德一番,你想聽?」
「想,但在歌功頌德之前,我想請教,你什麼時候把自己許配給他了?」
「我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在他娶正妃、側妃之前,我就把聘禮往他懷裡送,順便把他的心帶回自己手中,那個聘禮啊……非常非常貴重,萬兩黃金都買不到。」
「我沒收到。」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
「記不記得那張回程車票?它代表的不只是車票,還有我對親人的思念,我的爹娘、姊妹兄弟和老奶奶……在送出那張車票那刻,我便一併割捨。」
淚光瀅然,我明白,自己是死心了。在這個時代待得越久,越是眷戀,回家之路對我而言已然遙遠。已經好久好久,我的夢裡不再有溫暖的家鄉,芒果的香氣在記憶間縹緲,我越來越相信,唯有死亡才能將我自這個時代抽離。
他輕輕握上我的手,暖暖的溫柔烘暖了我的心。
「沒有親人了,沒有汽車火車、電視計算機,沒有捷運和偶像明星,甚至連『好自在』都缺貨。」
曾經,我對這樣的日子感到心慌恐懼,現在我已經釋懷適應,我是雜草,不論移植到哪裡都會長得鬱鬱青青。
「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鼓起雙頰對他說。
「你有我。」
阿朔雙手一舉,就輕鬆助我下馬,光這身功夫,不管在古代或現代,他都會是英雄。
我衝著他笑,卻明明白白,他不是我所能擁有。幸好我的物慾不高,即使連他都沒有,還是可以活得很好。
「你有我,我會讓你過得好自在。」他模仿我說話。
阿朔一把擁我入懷,我把頭埋進他胸口大笑,因為他說了「好自在」……可是沒錯啊,「好自在」給了女人安全感,而在他懷間,我總是感覺安全。
「笑什麼?」他勾起我的下巴,很清楚自己被嘲笑。
「沒有。」我別開臉,嘴角仍舊忍不住顫抖。
「一定有,快說,為什麼笑?」他捧著我的臉,不准我轉開。
討厭,追根究底的傢伙。「在我那個年代,好自在不是形容詞,它是某種物品的代稱。」
「然後?」
我斜眼望他。「真要聽?」
「當然要聽。」他回答得篤定,半分不遲疑。
「我是無所謂啦,可你不能後悔。」
二十一世紀裡,哪個男人女人不會說幾個黃色笑話,有興趣的話,打開網站,色情片、色情笑話多到讓人頭昏眼花。至於他,那麼清純的權朔王,我該不該污染?
「堂堂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你決定了喔,好自在是……」我附在他耳邊,解釋「好自在」對於姊姊妹妹的「大姑媽」幫助多大。
聞言,他的臉倏地爆紅。
我最愛看「堂堂男子漢」害羞了,既然人家都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我加大音量,對著前方的常瑄說:「那東西很方便,長長一條,用一次就丟掉,每個女生都要在包包裡面放個兩三片,以便不時之需……」
「夠了。」他猛地摀住我的嘴巴,紅紅的臉像熟透西紅柿。
我笑彎腰,拉開他的手,對著他羞羞臉。「你說不後悔的,君無戲言,你將來是要當皇帝的人呢!」
「章幼沂!」
我笑著退開幾步,不讓他摀住我的嘴巴,伸出手,指著他的臉說:「阿朔,你好可愛喔。」
他在皺眉,用可愛形容他,感覺被侮辱了嗎?不理他,我往常瑄方向跑,接下來我要換車、換司機,因為我對西紅柿過敏……
可才跑幾步,就讓人從身後騰空抱起,還來不及驚呼,我已經穩穩地側坐在馬背上。仰頭,看著阿朔繃緊的下巴,我調皮地伸伸手指描劃,刺刺的髭鬚好扎手,我想起老爸的電動刮鬍刀。
「不要鬧。」
他抓住我的手,壓在自己胸口,隔著衣裳,我發覺他的心臟跳得飛快。是情動還是心動?我沒測量自己的脈搏,但我想待在自己胸膛裡的那個紅色傢伙,肯定和他胸口裡的那個一樣,一樣不安分守己。
「阿朔。」我輕喚他的名。
「嗯?」
「我想抱你。」
他沒回答,而我不等他回答,撲身,環上他的腰,貼著他、偎著他,小小的方寸地成了我的天長地久。真想待在裡面,再不睜開眼睛,假裝外頭沒有風風雨雨,只有天青氣爽的好天氣。
只要再自私一點點就可以,只要多說服一下自己就行,只要無視旁人的心痛心碎就能讓自己歡欣……不難,我可以的,真的,我從來就不是善心人士,我習慣為自己自私……
「幼沂。」
「不想害死我的話,就叫我嘉儀。」我用力吸著他身上的氣味,用這股味道麻痺良心譴責,把那兩位太子妃拋得老遠。
「也好,嘉儀……你想知道九弟的事嗎?」
鏞晉?我揚眉笑問:「除了發他四哥脾氣之外,還有新消息?」
「父皇為他指婚,是崔尚書的女兒,已擇日迎娶。」說完,阿朔深望我一眼,目光間別有他意。
在想什麼呢?以為我會為此難過傷心?錯,鏞晉有了心裡人、他得到幸福,我只會感到開心,並獻上真誠祝褔,不會泛起絲毫酸意。於我而言,他和阿朔不同,就像友誼和愛情,我分辨得清清楚楚。
扮個鬼臉,我笑得張揚。
「真的嗎?那個老是要我表演琴棋書畫的傢伙也要成親了?快告訴我,崔小姐長得怎樣?有沒有琴棋書畫樣樣通?」
物換星移、歲月如梭,時間會篩掉一切不真實的東西,他終於弄清楚,對於我的感覺是不真實的了?
很好,我喜歡這樣,往後再見,我們還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
阿朔擁了擁我。「崔小姐擅長丹青。」
「我猜,她的抽像畫一定沒有我畫得好。」
「沒錯,她對盤古開天闢地缺少概念。」阿朔仰頭大笑。
「就算她的抽像畫略勝一籌,我敢發誓,她絕對不會跳竹竿舞。」我喜歡看阿朔大笑,喜歡他卸下面具後的真心情。
「所以,鏞晉的雙腿算是保住了。」
「保不保得住還不知道,說不定她會罰九爺跪算盤。不過,她是百分百不會被打得皮開肉綻了。」
「還記仇?」
「記著,會記上一輩子,直到……」
「輪到你當皇后,輪到你把別人打得皮開肉綻?」他挑眉問。
又試探我?笨,他要試過幾次才懂得,我是個既堅持又麻煩的女人。
高舉雙臂,伸伸懶腰,我說:「真希望九爺過得幸福。」
這種對答文不對題,我知道。就像你問:台灣有幾位民選總統?我卻回答:聽說東海岸有大白鯊出沒。
因此,阿朔清楚我在轉移話題。他冷下臉,不回答。
可,我是既堅持又麻煩的女人啊!為維持這番形象,我非鬧到他放棄原議題,將就我的問題不可。
「你見過她嗎?我真的很想知道她長得怎樣。很美嗎?有沒有我漂亮?」我扯著他的衣袖搖晃。
他瞪我,我對他笑,自古道:伸手不打笑臉人。我的笑臉這麼圓、這麼亮,還把頭猛往他頸窩蹭,再嘔,也不該嘔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