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莫顏

    她當時還認為奶奶是為了省錢，又不想給她添麻煩，所以執意不肯，不過現在看來，奶奶是真的喜歡熱鬧，即使住院，奶奶還是那麼爽朗。

    「阿文，你漂亮的孫女來啦。」

    文奶奶轉頭一瞧，立即朝她揮揮手，臉上有著驚喜和慈愛，見到奶奶的笑容，於歡琪也不禁彎起了嘴角，朝奶奶走去。

    「你怎麼來啦？」

    「來看你啊。」握住奶奶伸來的手，拉了張椅子在奶奶床旁坐下。「你身子怎麼樣？」

    「好多啦，老毛病了。」

    她知道，這是奶奶的口頭禪，喜歡輕描淡寫的帶過，不想讓她操心。

    「你怎麼來了，孩子呢？」

    「就知道你會問，放心啦，我當然是打理好一切才上台北的，下午再去接人就好了。」

    奶奶呵呵的笑著，並且從頭到腳仔細的看她。「你精神不錯啊。」

    「明明很憔悴好不好，我都快被六個孩子累死了。」

    「呵呵，通常會這麼說的人，表示還罩得住，我相信我的孫女會搞定一切，她學習能力很強的。」這話也順道說給旁人聽。

    「灌迷湯沒用啦，我知道你的伎倆了啦。」

    「什麼伎倆啊？」

    「哼，少裝蒜，你呀，居然跟對方說我溫柔似水、小鳥依人、賢妻良母、膽子小。」

    文奶奶不但不愧疚，還哈哈大笑。「你知道了呀。」

    「你也扯得太瞎了吧？騙我就算了，還騙人家僱主。」

    「我的孫女的確是這樣啊。」

    「哼，狡辯。」

    「在你出社會工作前，你溫柔可人，凡事體貼人，總是爭著要幫我做家事，那時候的你，的確是溫柔似水、小鳥依人，有賢妻良母的才華呀。」

    「那麼多年前的事了，我早忘了。」

    「你忘了，我老人家可沒忘。」文奶奶彷彿回到從前似的，臉上帶著懷念的笑。「每次停電時，你總是哭著要找我，下雨打雷時，非要來跟奶奶擠，才敢閉上眼睛睡覺，那時候的你，膽小得讓人既心疼又憐愛。」

    於歡琪幾乎都忘了自己二十歲前是什麼樣子了，經奶奶這麼一提，她才想起來，原來她以前真的很膽小，只不過出社會歷練久了，她也漸漸拋棄了那些會讓她被人視為柔弱的東西，一心只想當個剛強的女人。

    好吧，這話還算有理。

    「那你為什麼騙我說他溫文儒雅、一臉斯文，長得像王力宏？」

    「他的確很斯文呀。」

    「但他一點也不像王力宏啊。」

    「我沒說他長得像王力宏，而是說他斯文的感覺像王力宏。」

    於歡琪翻了個大白眼。有點敗給奶奶，這樣也能掰！

    「好，不跟你辯這個，但你說他斯文就太誇張了，他粗魯得很。」

    「那是因為他身邊少了一個女人，男人的溫柔，需要有一個女人來激發他的潛力，溫柔才會顯現出來，到時候你就會瞧見，他是多麼的斯文。」

    「可是，我也是女人啊，我每天跟他相處，怎麼沒看見他斯文過？」

    「那是因為你沒給他機會。」

    「我？」

    「你在他面前時，一定從來不示弱，表現得很強悍，對不對？」

    她一時啞口，因為奶奶完全說對了，她習慣了不在人前顯現軟弱，尤其是男人面前，習慣這樣武裝自己，久了，她也幾乎忘了什麼是柔軟。

    蒼老的手，將孫女額前的髮絲輕輕撥到耳後，語氣充滿了疼愛。

    「奶奶最喜歡幫你梳頭髮，因為你的頭髮很軟，摸起來很舒服，記得你以前總是把一頭長髮放下來，為何現在總是包起來呢？」

    「這樣比較方便，我喜歡包起來。」她嘟起嘴，在奶奶面前，露出了小孫女的任性。

    文奶奶不以為意，眼中充滿了慈愛，輕笑道：「可惜了，頭髮是女人展現女人味的一項武器呢，奶奶喜歡你長髮的樣子，因為這樣的你很柔軟，可以融化任何剛強的東西。」

    奶奶也不跟她辯駁，語氣中沒有任何勉強，只是摸摸她的小臉，就像小時候那樣。

    有多久了，這份溫柔的觸感是那麼讓她懷念，奶奶這雙粗糙的手，包含了她所有的回憶，當她難過、感到挫折時，這帶著薄繭的手掌總是溫柔的滑過她的臉蛋，或是輕輕拍撫她的背，賜給她安心的力量，療傷她的心痛。

    在她記憶中，奶奶幾乎沒有打罵過她，總是默默的用行動和微笑來影響她。

    第4章(2)

    「你跟方先生處得還好吧？」

    說到方士麒呀，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跟奶奶抱怨他的霸道。

    「他這人啊，不但固執，又嚴肅又鴨霸，為了小孩的事，我跟他爭辯不知多少次了，真是講不聽的男人，奶奶你知道嗎？他真的很跩耶！」

    「喔？那你倒說說看，他是怎麼個跩法？」

    在方家這些日子以來，明明是六個孩子讓她忙得雞飛狗跳，但是說到最大的挑戰，她第一個想到的卻是方士麒，而且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了，這男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她全記得清清楚楚，沒有一絲漏掉，她要奶奶知道這人有多固執，多麼跩，還要奶奶評評理。

    她嘰哩呱啦的說著，沒發現自己打從進來沒多久，話題就一直繞著方士麒，開口閉口都是方士麒，腦子裡想的全是方士麒，而文奶奶只是靜靜的傾聽，一雙睿智的老眼始終瞇笑著。

    在滔滔不絕數落方士麒的十大罪狀後，她總算有一吐怨氣的感覺。

    「奶奶你說，他是不是死腦筋、嘴巴不甜、感覺遲鈍，還怪我太挑？！」

    文奶奶聽完，心中已經有數，但她沒有論斷誰對誰錯，保持一派的爽朗，語態輕柔的告訴她。

    「男人是一種要面子的動物，他們很怕當弱者，因為示弱會要了他的命，會被人誤以為他們很沒用，那會讓他們失去價值，所以總是習慣以強者姿態出現，因為社會對他們的要求是如此。但是當他們身邊有了女人之後，這讓他有機會卸下剛強的一面，展現出柔軟，因為女人的無助和柔弱，會激發他們溫柔體貼的潛力，而當一個女人走進他們內心時，他們會願意為你屈膝，臣服在你面前——」

    她觀察孫女，確定琪琪還聽得下去，繼續巧妙的說道。

    「不過，男人很笨的，在他展現出柔軟的一面時，需要女人的引導，否則他們根本不曉得該如何放下剛強。別看他們一副男子漢大丈夫，天不怕地不怕，好像什麼都很行的樣子，事實上他們只是表面裝酷，內心也會徬徨無助，有時候，他們甚至不知道要開口問，只會默默的橫衝直撞，把自己撞得渾身是傷後，也只會暗暗舔舐傷口，不懂得求救，這就是男人。」

    默默聽著奶奶這番話，她也垂下眼陷入了思考，過了好一會兒，才疑惑的抬眼。

    「是嗎？」

    奶奶微笑輕輕點頭。

    於歡琪沒有再辯解，而是細細品味奶奶剛才說的一席話，奶奶說話總像一股甘泉，會滋潤人心。對於男人，於歡琪從沒用過這種角度去看男人，也因此她才會陷入深思。

    文奶奶不會急著要孫女懂，而是給孫女時間去消化，她知道琪琪很聰明，更是個時時求進步的人。

    在努力思考奶奶的話後，於歡琪大概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她自認很聰明，但是聰明同時也遮蔽了她的眼，才會看不清一些事。

    方士麒急著教導孩子，她卻是急著要糾正他對待孩子的態度，也和他犯了同樣的錯，她只看到孩子們內心的需求，卻沒想到男人也需要時間學習，這麼說來，反倒是她太操之過急了，常常把方士麒逼入死角，從這角度去看，便會發現方士麒其實是個很大方的男人，因為若是換成其他僱主，可能早把她給解雇了。

    她呼出一口氣。「我懂了！」

    「我就知道你會懂。」

    「奶奶，我很笨。」

    「你當然不笨，你很聰明。」

    「那只是在工作上，對男人，我一點都不瞭解。」

    「那就看簡單一點，把男人當孩子就好了。」

    「當孩子？」她又糊塗了，不明白奶奶的意思。

    文奶奶拍拍孫女的手，耐心的告訴她。

    「在某些方面，男人像孩子一樣好勝、任性、硬脾氣，所以他們特別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學習，我們就給他們時間，不要急，慢慢來，但是要記住喔，我們雖然可以把男人當孩子，卻絕不能讓自己變成他們的媽。」

    聽了奶奶這番話，於歡琪像是生平頭一次發現奶奶的另一面，升起刮目相看的佩服之心。

    「哇，奶奶，我從來都不曉得，原來你對男人這麼有一套喔。」

    「那當然嘍，想當年你奶奶年輕時，也是很有男人緣的。」

    「不只年輕時，現在醫院啊，每天都有一堆阿公喜歡圍繞在你奶奶四周、陪她說話聊天呢。」一旁的護士小聲的提供八卦消息，讓於歡琪詫異的睜大眼睛。

    「咦？真的？」

    「你奶奶是阿公殺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