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秋水
「是誰?」徐晴安聽聞那甚大的聲響,猛地站起來,她雙手貼著桌面,側耳聽著,神情有著狐疑。
男人爬起來,神色慌亂地回首看了一眼黎礎又,見他面容冷肅,男人緩步走到徐晴安面前。「老、老闆娘,我剛剛、剛剛拿了放在店門口那張桌上的吊飾和針織娃娃,我、我沒有付錢,真對不起,希望你、你大人大量,原諒我一次,別送我去吃免錢飯。」
徐晴安眼眸微微瞠大,對這人的行為舉止頗感意外,怎麼會拿了她的東西不付錢後,又回來道歉?「這位先生,你——」
「東西都在這裡,沒有少,我、我先走了。」男人把口袋裡的東西通通放到她桌上,懼怕地看了一眼黎礎又後,低低自語著:「想不到還有請保鑣在對面守著,真是失算!」然後腳步匆匆地離開。
才出店門,許是不甘願,他回首看了黎礎又一眼,確定兩人稍有距離後,他看著外面展示成品的桌上,伸手一抓,幾個小東西便被握在他手裡,他拔腿就跑。
「喂!」黎礎又喊了聲,隨即追了出去。
「嘿,黎醫師,啊你要小心一點嘿!」阿琴嬸從對街跑過來,正巧碰上追出去的黎礎又,她略顯激動地交代著。
偏著螓首,尚困惑著男人所說的保鑣究竟是什麼意思時,阿琴嬸那番叫喊更讓她驚愕。
剛剛阿琴嬸喊了什麼?黎醫師嗎?
「阿琴嬸,你剛剛說……黎醫師?」她側著耳朵,像在確認阿琴嬸的方向。
「哦……咦?呃……我剛就、就說……就說林老師咧!」阿琴嬸尷尬笑了聲:「歹勢啦,啊就剛才那個男人偷了你外面的東西,所以我很生氣!」
林老師?是她聽錯了嗎?但……不對,她明明聽見一聲「喂!」,那一定是……他的聲音,她不可能認錯。
徐晴安緩緩垂落長睫,說不清這番滋味究竟為何。片刻,她又問道:「剛剛那個客人臨走前,說了什麼對面有保鑣……」
「喔,你說那個哦……就、就……」阿琴嬸支吾老半天。
阿琴嬸回應不出來,讓徐晴安更確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細細想來,最近以安常有一些新玩具,她也常拎著麥當勞的餐點回來,每次問她,理由總一樣:「我表現好,所以老師送我玩具。」、「我很乖啊,所以老師請我吃麥當勞。」……諸如此類的。
今日若還是在托兒所、幼稚園,她絕對相信老師會這麼獎勵她,但已是小學生了,小學老師應當不會還用這樣的方式獎勵孩子。
她甚至幾度嗅見極淡的消毒藥水味……那種味道、那種味道……她眼眶莫名一濕,啞聲開口:「阿琴嬸,我剛剛聽見你喊的是黎醫師……」
阿琴嬸看看門口,黎醫師還沒回來,眼前這個看不見的小姐又像是知道了些什麼,那麼現在,她該如何回應?
有些急,有些為難……她猶豫許久,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啊呀,好啦,我就老實跟你講啦!那個黎醫師已經來了一個多月了啦!」說完之後暢快無比,既然本來就互有情意,又何必為了看不看得見的問題而不在一起?反正黎醫師都不介意了,晴安到底在介意什麼?
「一個……多月了?」徐晴安仔細回想,曾有一天中午,以安出門買午餐時,她嗅到了消毒藥水味……從那時起,他就在了嗎?在遠處看著她嗎?
「對呀,他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見到他,所以不敢出聲音,也不讓我和以安告訴你,常常一個人在中午診所休息時,跑來看你,他都會站在對面,或是門口,一直看著你……」阿琴嬸歎口氣。「晴安,不是我要幫他說話,我看他工作也很忙,常常穿著那件醫生的衣服就跑來了,而且假日他都待一整天,他那麼有心,你要不要和他回去?」
常常來看她嗎……她愣怔住,像是被下了什麼咒術般,好半晌都無法言語。
良久之後,她才眨了眨濕霧迷漫的眼簾。「他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他在?」她沒有回應,只是問著自己想知道的。
「他就怕你又跑掉啊。他假日都在這裡待一整天耶,你回去時,他也會跟在你身後,他連你現在住的地方也知道了。」
「他看到我這樣子……難過嗎?」徐晴安垂著眼睫,面容微微傷楚。
「那是當然的啊,我看他每次看著你,都是很捨不得的表情。」阿琴嬸再次追問:「晴安,你要不要和他回去?不是我不歡迎你在這裡做生意,而是我看他真的很有心咧。」
徐晴安笑了聲,淡淡的、輕輕的,那微微牽動的嘴角卻驚動了她懸在眼眶的淚水,釋放了濃濃哀傷,溫淚瞬間爬滿面。「阿琴嬸……我知道他很有心,真的很有心,可是……可是我就是不要他看到我就傷心、就捨不得,我才想學著獨立和堅強的……」她泣喘了聲,又說:「如果他一直不能用很平常的情緒來面對我,我回到他身邊,只是讓他心裡有負擔罷了。」
她在信裡寫得很清楚,她希望若有一天在街上偶遇,他能喊住看不見他的她,說她做得很好,說她很棒,說她很堅強……可是,他若每見她一次,就要為她的看不見而不捨一次、而心疼一次,她又如何捨得讓他為她不捨和心疼?
她想要的,是他也能和她一樣,學著平靜面對,這樣,她才能活得自在,才能讓自己更像正常人,而不會因為他的不捨和心疼,時時來提醒自己看不見。
「晴安……」阿琴嬸愣住,一時也找不到話回應,因為晴安說得並沒錯。
「阿琴嬸,我……我想早點回去休息,以安今天去同學家玩,應該回家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太久。」她轉過身子,探出雙手,在桌後的牆面掛鉤上摸到她的針織外套。
阿琴嬸看著她穿起外套,歎了聲:「那你回家路上小心。」
「我知道,謝謝。」徐晴安握住白枴杖,緩緩步出門口,拉下店門。
沒追上那名竊賊的黎礎又,懊惱地回到小店時,只來得及捕捉到她背著他慢慢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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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著人群走出捷運站。
這段路已是如此熟悉,就算要他閉著眼,他也能精準道出林立街道兩邊的店面有哪些。
天氣有些炎熱了,慢慢開始有了夏天的味道,他那包藏在醫師白袍下的身軀,在燦燦光影下,更清楚映出了他的瘦削。
他的確又瘦了些,也憔悴了些,曾經一度,他以為他會瘋掉,就在她又消失在他生命時。
當阿琴嬸告訴他,晴安知道他已找到她的隔日,他一如平時那樣走到她的小店前,才發現她未開店,他又匆匆趕到她住處;他在她住處門口徘徊,猶豫著要不要按門鈴時,隔壁的住戶卻告訴他,她和她妹妹連夜搬走了。
那剎那間,他真覺自己像要死掉般,用撕心裂肺都無法形容那樣的疼痛。
她分明故意躲著他,明知他已找到她,還要帶著以安再度離開,她對他的感情還不夠信任嗎?不認為他真不在乎她的眼睛嗎?
他不驚動她,就怕她又走掉,難道她體會不出他又愛又怕的心情?她不能感受出他為了成全她想要獨立堅強,而甘願只在遠處看著她的用心良苦?
「嘿,黎醫師,你呷飽沒?」對街一攤賣肉羹的阿伯扯著喉嚨打招呼。
他聞聲,側過面龐,淡淡頷首。這裡的人們都認得他了,知道他是那個看不見的女孩的男朋友,知道他為了那女孩,每日在這裡與診所間來來回回。
他們說,他的深情真讓人動容,真偉大,但他要的不是感到什麼人,他要的只是她能回到他身邊。她不回來他身邊,就算他的愛情再偉大、再讓人動容,又有什麼用?
他不要轟轟烈烈,他不要精精彩彩,他要的,就只是能和她長相廝守。動容、偉大,那都是外人說的,他只是很平凡、很實際的,在等候一個他想要與她白首到老的女人。
「黎醫師,你今天擱來哦?」賣水果的阿婆喊著。「你嘛真有心。」
「黎醫師,要加油喔,晴安一定會回來啦。」
「黎醫蘇,不要晃氣喲。」
他每天從捷運站走到她小店的這一小段路上,總會感受到這裡濃濃的人情味,他已是盡可能低調了,但這裡的人們還是如此熱情,難怪當時她會選在這裡開店。
他淡淡頷首,步伐沉沉地走到她的小店前,依然只有那片冰涼的鐵門迎接他。
他不意外,卻仍是失落,他這輩子似乎都在找人,都在等人,什麼時候,他在乎的人才願意回到他身邊?
「黎醫師,已經二十天了耶,你還要這樣等哦?」阿琴嬸在店裡瞥見經過門口的白色身影,走了出來。
他抬起濃睫,幽深的黑眸淡定在遠處。「一年都等了,也不差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