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秋水
兩度見她,身上總沾染著顏料,卻不讓人感覺髒,除去上回頰上那片大面積的紅色讓他感到奇詭之外,這次只是手心和衣物沾染部分顏料的她,渾身上下倒是透著一股乾淨又隨性的文藝氣息,也許是她那不刻意修飾的清秀五官,才讓她有這麼純粹的恬靜氣質。
「對了,請問——」想起什麼,徐晴安在踏出診間時停下腳步。「醫師,我還需要帶她來上藥嗎?」她轉頭看著那坐回桌前,低首書寫的男人。
「傷口沒什麼特別變化的話,可以不用帶她過來了。」他擱下筆,雙手移到鍵盤上。「我開個藥膏,一天擦一次就可以。」
「那……」她欲言又止,以歉疚的眼神直盯著他瞧。
指尖一頓,黎礎又偏過面龐,他看著她,靜待下文。
「醫師,不好意思,我急著出門,忘了帶錢包和健保卡,我課才上了一半,得趕回去上完,下午再拿健保卡和掛號費過來,可以嗎?」她兩耳透著紅澤。
「你去上課,你妹妹怎麼辦?」哪間學校需要在周休假日上課的?
「我跟去啊。」陳以安自己回答了。「姊姊教畫畫的時候,我也會坐在一邊畫畫,畫到她下課再一起回家。」
聞言,他恍然明白她身上那些顏料是怎麼來的,只是上回那一次,顏料大片留在她的臉頰上,還是令人匪夷所思。
「你方便就好。」他看著徐晴安,一個念頭驀然竄出,他從桌上名片盒裡拿了張名片,走到陳以安身前,他微彎身子,將名片放入陳以安手中,語聲溫柔:「以安,這上面有叔叔這裡的電話和地址,你有事需要幫忙的話,打電話過來,叔叔就住樓上,晚上也找得到我。」
既然大人有所保留,似乎也不願透露什麼,他只好從孩子下手。他並非無聊沒事找事做,也沒有什麼企圖,而是這小朋友受傷的次數和身上的瘀傷多得讓人不免擔憂,他多留心一點,不會是壞事。
「什麼又?」以安看著上面的姓名,指著她不認識的兩個字,直接就問。
「黎礎又。」他噙著淡淡笑意,眼神含著包容和疼惜。
他對於差不多這年紀的小朋友總會有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偶爾他甚至想著,如果在不經意轉身間,遇上了當年那個哭得可憐兮兮追在他腳踏車後面的親妹妹,該有多好?
「可以叫你又又嗎?我們班也有一個佑佑喔,他說他很喜歡我耶。」小孩子的童言童語聽來天真可愛。
他不以為忤,帶著趣意的笑容不減,才想出聲,一旁的徐晴安趕忙制止:「以安,這樣說話沒禮貌。」她微微彎身,拿走妹妹手中的名片,又說:「這個姊姊幫你收起來。」才拿過名片,下一秒馬上被眼前的男人抽走。
「陳小姐,這是我給以安的,你想要我的名片,跟我說一聲就是,何必和自己的妹妹搶呢?」黎礎又把名片塞回陳以安手中,語帶揶揄,然後他起身回到桌前,取了張名片,走回她身前。
「姊姊不姓陳。」陳以安扯扯他褲管。
「嗯?」他秀朗的濃眉一揚,看著孩子。
「姊姊叫徐晴安,是二聲徐喔,不是三聲的那個。」她貢獻姊姊的姓名。「晴天的晴,也是二聲喔;安就是和我一樣的安,大家都叫她徐老師,因為姊姊很會畫畫,教了好多小朋友畫畫。姊姊的爸爸和我爸爸不同人,這是我們家的秘密,我把秘密告訴你,你不要叫我姊姊還錢好不好?不然又又,我當你女朋友,你不要跟我姊姊拿錢,我們快沒錢買飯了……」
察覺妹妹透露太多,徐晴安急著阻止,她微彎身子在妹妹耳邊道:「以安,我們該回去了,醫生叔叔的工作很忙,不能吵他。」
那軟軟童聲說出的「秘密」並不讓他意外,只是從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口中說出這些話,讓人特別容易感到心酸。尤其這番內容,更讓他想起了那段充滿遺憾和傷心的兒時記憶,他心頭一痛,神色卻刻意輕鬆。
他眼眸閃了閃,平靜地執起徐晴安的手,把名片放在她手心上。「徐小姐,這張才是你的。」這女人的手可真冷,現在不過九月天,還很溫暖啊。
他睇著她輕垂的長睫,語氣透著認真。「把它留在身邊吧,用不上最好,但真有事需要幫忙,儘管打來。」
她聽出他話裡的關心和擔憂,心口一熱,垂著眼睫抽回自己被他輕輕握住的手心。這個男人的觀察力細微得讓她有些惶恐,她極欲掩飾的一切在他那雙美眸下,似乎無所遁形。
見她捏著名片,猶豫不決的模樣,他又道:「希望你不會一走出我這裡,就把這兩張名片送給垃圾桶,這一張也要花我兩塊五,兩張就要花我五元。」
她唇畔淡勾起翹弧,男人揶揄背後的認真,讓她留意了。
她不是熱情又喜好結交朋友的性子,身邊朋友來來去去,她從未特別留心哪一個,她的家庭環境是造成她這種個性很大的因素,久而久之,她亦習慣這種孤軍奮鬥的生活了。
然而此時,她幽柔的眸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名片上頭的姓名,凝注久久……
註:Dexon(一種人體可自己吸收的縫線,羊腸線是坊間說法,臨床都直接說Dexon)、Nylon(尼龍線,屬不可吸收縫線)。
第2章()
是有些意外。
他看見那道纖瘦的背影后,深目幾度停留在她身上。
第一次見她,被她頰上和衣上的顏料佔去注意力;第二次見她,注意到她極瘦的身材之外,他亦發現了她用鉛筆將那頭長髮盤起的隨性;這次見她,或許是角度和距離稍遠的關係,他能將她全身上下看得很仔細。
還是覺得她好瘦好瘦,這是他最深刻的印象。
骨架似很纖小,那尖下巴和小臉蛋更證明了她沒長什麼肉,兩條裸露的小腿白淨細瘦,薄薄的腰身恍若風一來,她就會被攜走。
她站在展示架前,來回幾次,偶爾低首,偶爾微抬尖下巴,猶豫不決的樣子。那價目表上的數字似乎是讓她困擾的兇手?!
見她盯著架上的東西盯了許久,最後卻只是拿了半條白吐司,便往櫃檯走去。
想起上回在診所中她妹妹透露的訊息,他心念一動,走到她方纔所在位子,眼眸一垂——原來架上擺放的是棒棒糖造型的巧克力麵包,表層還鋪上各色的水果軟糖,竹叉穿過麵包體,拿著竹叉真像拿著特大棒棒糖。
他看了下價錢,二十八元的麵包她買不下嗎?也沒多想,他夾了個棒棒糖麵包放進自己的盤中,然後往櫃檯方向走,等著結帳的客人不少,他走到隊伍最後面。
那雙微微上揚的深目依舊定在那纖瘦的背影上,他見她走到收款機前,把手中的半條白吐司擺上桌面,門市小姐結了帳,發票已打出,卻遲遲不見她拿出錢來。
「小姐,能不能快點?」收款機前的門市小姐不耐地問。
這一問,讓後頭等待的客人紛紛向兩邊探頭,好奇張望前方的狀況。
徐晴安算著零錢,一個一個的一元硬幣拿在手中,門市小姐一催,她又急又抱歉,竟忘了自己數到哪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面前繃著臉,表情像是在告訴她「買不起就不要買」的小姐,然後從頭算起手心裡的硬幣。
「小姐,你還重算呀?你看看你後面,還有很多客人等著結帳。拜託你也快一點,半條吐司而已,你也買不起嗎?」門市小姐一臉晚娘面孔。
「對不起,我——」
「晴安,你的錢放在我這裡,你忘了嗎?」黎礎又見門市小姐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他走近徐晴安,向她後頭的那位客人點頭表示抱歉後,他插進隊伍,大手一攬,環過她纖薄的腰身,往自己懷裡靠。
她只來得及感覺到淡淡的消毒藥水味,隨即毫無預警的,落入一個有力的臂膀中。她一凜,側過面容看向對方,她柔眸緩緩睜大,眼底閃動著相遇的意外和對他這番話不明所以的疑惑。
他瞳仁深邃溫和,帶著肯定的、鼓勵的淡笑。
深深凝視她一眼後,他側臉看向收銀台後那勢利的小姐,立即隱去不快,換上略帶歉意的淡薄笑容。「不好意思,我們是一起的,剛剛鬧了點小意見,我女朋友忘了她把錢放在我這裡了。」
他把自己手中那一盤麵包擱上櫃檯。「這些一起算。」另一手鬆了她的腰,拿出褲袋裡的皮夾,他眼眸閃動間,看見她的手正要去拿那半條吐司,他大掌一探,握住她手心,制止了她的舉動。
「別氣了,是我不對,你把我最喜歡的吐司拿走,明早我吃什麼呢?」見門市小姐目光古怪,他急忙掏了張五百元的鈔票放在櫃檯,然後手臂一移,掌心落在她纖腰,他微使力,讓她貼靠著他身側,展現出一種兩人十分親密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