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席雪
「媽,那不是你的錯。」摯愛的人離開了,那種傷痛豈是短時間能平復的。
「你為我費心了,為了不讓人打擾我的生活,你不能來看我,卻仍時時掛心我的狀況,這些我都知道。」
「方醫生跟你說的嗎?」
「不是。」想起了那個孩子,沈晴雯的眸中充滿疼愛。「是瀚儀那孩子,怕我責怪你這麼多年都不曾來探望,所以才跟我說的。」
陳日恆點點頭:「媽,讓你等了那麼久,就算你會責怪,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是我的兒子,即使要等上一輩子才能見你一面,我也願意啊。」
「為什麼?」他不懂。「漫長的等待是種煎熬,會很痛苦……」
「因為我們是家人,因為我知道你很愛我,就像我很愛你一樣,憑那份愛,而無怨無悔的等待。」
「那很傻……」
「那不是傻,為了所愛的人而等待,那是勇敢。」看著他深鎖的眉,她道:「只有深深愛著你的人,才會具備那樣的勇敢,無條件的等著你,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她不相信她的兒子會笨到連她在暗喻什麼都不知道。
第0章(2)
陳日恆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母親想傳達的意思,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母親,他現在懂了,但懂得太晚的他,也失去了。
「你的成就,我相信你父親都知道,已經夠了。」有些話,從她的精神狀況慢慢康復後,就想親口跟他說了,希望現在還不會太晚。「八年了,在我眼裡的你,像是贖罪一般在完成你父親臨終前的托付,為什麼要贖罪?你並沒有錯,也沒責任。」
「我答應過父親,我答應過他……」
「如果他看到你現在這樣,我不相信他會開心。」長聲歎息,沈晴雯在病床緣坐下。「我從來不想看見他站上世界的巔峰。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希望他能夠放棄那一切,和我單純地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可是我們的家庭背景卻讓我們別無選擇。你父親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只為了向你爺爺證明自己的能力,想告訴你爺爺,當初他放棄繼承家族企業選擇成為一位鋼琴家是正確的;但到頭來呢?他什麼都沒有得到,留下的也只有對我的傷害。為什麼不能平凡就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走自己想走的路?」
「當初學鋼琴,也是我的選擇。」
「但如今的成就,卻不是你真心想要的,你只是無法停下步伐,因為你永遠不知道,究竟要做到什麼地步,才算是完成了對他承諾,不是嗎?」他是她的兒子,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執著從何而來。
「……擁有人人羨慕的成就,沒有什麼不好,站上世界頂端的那種感覺,的確很棒,但心靈的不完美,卻讓我得到了一切後仍感到茫然,手上捧著滿滿的東西,卻沒有人能分享。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有人說:當一個人得到一切的同時,也會失去一切……」
「既然不開心,我能不能放下……」他真的可以嗎?真的已經夠了嗎?
「這是你的人生,過你自己想過的生活有什麼不對?難道你覺得為自己而活是種罪過嗎?」沈晴雯凝望他逐漸釋懷的神情。「我不想看見你重蹈的覆轍,我不要你不快樂,什麼樣的生活都好,最重要的是你想怎麼過,想和誰過一輩子,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陳日恆望著母親鼓勵的眼神,內心的徬徨漸漸消失了,他再感到茫然,他突然很確定自己所渴望的——
和陳日恆有關的習慣,她總是很容易就養成,很難改掉。
短短的同居生活,讓她不再習慣回到家得自己打開客廳的燈;不習慣早上,沒有他泡好的黑咖啡;荷包蛋,自己煎的五分熟,總是不對味。
那天發生爭執後,陳日恆就離開了,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天,她還是不能適應。一個人生活了三百二十一天所養成的習慣,才短短四十四天就被改掉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應證了:兩個人過日子,會比一個人過還要來的深刻。
看著黑暗的客廳,黃瀚儀舉起雙手投降,大聲的說:「好吧,我認輸了!」她認輸了,連帶對不願再掉淚的堅持投降。
打開客廳的燈,眼前一片霧濛濛,氤氳佔滿她的視線,下起豆大的淚雨。
你從來沒有爭取過,就要放棄,就說不可能,那你不也在為你們之間預設立場嗎?
這幾天,她仔細想過齊文偉所說的話,反覆地確定過自己的感情,做好豁出去的打算。本來想找陳日恆好好談談的,可是當她下定決心打給他時,他的手機轉入了語音信箱,她甚至還找到飯店去,但他和Kelvin都已經辦理退房了。
在飯店門口痛哭很丟臉,最糟糕的是,她還打電話找來齊文偉,拖他一起下水,那天晚上,她拉著他去買醉,十罐台灣啤酒下肚的結果是睡到隔天清晨,在爸媽家那間以前自己的房裡醒來,然後面對父親口頭教訓的疲勞轟炸,還要安撫知道她和齊文偉之間只有當朋友的緣分,而哭得哭天搶地的母親。
當了十五年的朋友,成為情人真的有那麼難嗎?
現在想想,當朋友也好,當情人也罷,她只希望……不要失去他。
客廳內的電話答錄機閃著薄弱的燈光,癱坐在地的黃瀚儀瞪著淚眸愣愣地看著它一明一滅,找不到力氣去撥放留言,直到許久,某道莫名的念頭驅使她上前,她繃緊呼吸,手指在按鍵上徘徊,閉上眼睛一股作氣地按下。
瀚儀……
留言內熟悉的低喚聲,讓她哭累的眼再度凝聚淚水。
對不起……這麼多年,我始終不也去證實「愛你」兩個字。
我以為對我而言,你只是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好朋友。
我以為只要是朋友,天涯兩端,我們的關係就足以支撐一切。
我以為……你會永遠待在我的身邊……
但這些,原來真的都只是:我以為。
我還記得你問我:永遠的好朋友,不會覺得太漫長了嗎?這輩子當好朋友,可不可以下輩子不要?
那時的我不知道,你的心,有多痛。就算是到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刻,你都會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這句話,有多殘忍。
現在我知道了,當我看見你的淚水因為我而流下,當我害怕你會因此而恨我,我才發現,自己究竟傷你多深,也才發現……我有多怕你不再愛我。
我常常這樣對你說:你很重要。可是你知道有多重要嗎?
最重要的朋友,最重要的女人……現在我知道了,站上世界的舞台卻迷失方向的我,只要有你在身邊,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我是多麼的幸運,這輩子能擁有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情人:是你,讓我找到了最想待的地方,最想過的生活。
從今以後,不會再有疑問,我相信你的愛,我相信我們能一直這樣走下去,所以……請你等我,等我結束這最後一場旅程,等我回到你的身邊。
瀚儀,Jet'aime……Jet'aime……「Jet'aime」黃瀚儀跟著重複念著,眼淚掉得更凶了,但這次,卻不是因為傷心。
你還記得,Jet'aime是什麼意思嗎?
「我愛你……」
我愛你。
直到眼淚,堆疊出唇角那燦爛的弧度,黃瀚儀想起了某位記者曾來信問過的問題——痛過、哭過之後是什麼?你知道嗎?
現在,她知道了——是幸福。
尾聲
冬去,春來。
春晨的涼意透過窗縫溜了進來,半夢半醒間,窩在被褥裡的黃瀚儀感覺到背後有道暖暖的熱源,下意識地鑽去。
溫暖的依靠,規律的起伏,輕細的鼻息,熟悉的古龍水香,無須睜開雙眼便能確認的她,悄悄地笑了。
「是誰說要在我生日的時候彈奏《Someweereintime》的配樂的?我好失望喔。」
結果去年的生日,她只收到限時掛號寄來的CD片。
偎靠的胸膛隱隱震動,低醇的笑聲在她耳邊響徹。
半晌後,笑聲停歇,回答她的是另一句八竿子打不著干係的問話:「你知道河堤公園裡露天咖啡座的名字叫「Jet'aime」嗎?」
仍閉著雙眸的黃瀚儀皺了一下眉。「那早就不是新聞了。」
「那你知道,那裡的黑咖啡沒有我泡的好喝嗎?」
「你喝過?」
他依舊沒有回答她。「下次帶你去,賣給你我泡的黑咖啡。」
「真的嗎?」她半信半疑。
「那裡在征會泡好喝咖啡的人才。」
「你要去應徵?」世界知名的年輕鋼琴家決定要洗手泡咖啡?這會引起轟動吧?
「嗯……」沉吟聲,像是很認真的在考慮這件事。「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啊!我可以先當店員,一步一點的做到最後,成為店老闆。」
「成為店老闆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