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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蔡小雀

    「玉姑娘,」其中一名護衛遲疑的開口,「鳳爺並未召見您,請回。」

    「請二位向爺通報一聲,珠玉是為公事而來,待爺裁示罷,立刻就走。」

    兩名護衛濃眉一皺,正為難時,「咳咳咳……」裡間隱隱響起粗嗄沉重的咳嗽聲。

    在萬籟俱寂的靜夜裡,遠遠傳來的那幾聲重咳聽來分外驚心。

    「誰病了?」談珠玉心下一震,衝口而出:「是……爺嗎?」

    「爺已經喝了藥,睡下了,天大的事也請玉姑娘先緩一緩再說。」另一名護衛嚴正道。

    「既然爺身子不適,那我明日再來吧。」她吞下抗議,只得點點頭,抱著那疊文書轉身拾階而下。

    「咳咳咳……咳咳……」

    可才下了幾階石梯,她身形停頓住了。

    談珠玉心下宛如陣陣刀割,嬌艷臉龐微微泛白,聽著聲聲咳嗽,儘管想抑下焦灼之情,卻還是忍不住回頭。

    「大夫怎麼說?很嚴重嗎?爺是不是——很不舒服?我聽他一直咳,他一定很不舒服。」

    為什麼就連睡了也還咳得這麼厲害呢?

    她一臉淒惶難禁,憂心焦慮神情怎麼也藏不住,平時的嬌美從容頓時消失一空。

    護衛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突然默默地退到兩側。

    「謝謝。」她黯淡神傷的眸兒倏然亮了起來,誠懇地向他們二人點頭致謝,忙疾疾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回去。

    推開大門,她屏氣凝神,腳步放緩,無聲地走過前廳,在一座紅檀木屏風前拐彎而入。

    「咳咳……」

    昏黃光線中,丹青色厚綢床簾掩映下,一個高大身形臥向裡間,昏睡之中猶劇烈喘咳著。

    她心口一痛,眼前淚霧瀰漫。

    談珠玉強忍淚意,將文書放在花几上,環顧四周,不禁有些氣憤。

    平時聽聞過這個倔強古怪的爺,從來不許人到他鳳凰堂的寢房來,就連隨從丫鬟也一概不允,現在就連病成這樣了,還不讓人隨侍在一旁好生照顧。

    咳成那樣,身邊連斟來一碗熱茶伺候的奴婢也沒有,她心頭又是一酸,又氣又惱又嗔。

    「像我這樣一個人憎鬼厭的,就算病了也還有個貼心的若兒照拂,枉你姬妾如雲,家中奴僕不下百人,做何端著架子,硬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她有些哽住,「叫人……怎麼放得下心?」

    她見猶在病中昏昏然的他,平素嚴峻的英俊臉龐變得憔悴頹唐,心下更是難受極了。

    幸虧一旁桌上有只用厚緞織綿裹著保溫的白釉剔花瓷壺,她掀起蓋子湊近聞了聞,知是參湯,忙斟了一盅,顧不得許多地坐在床畔,輕聲喚道:「爺,起來喝口參湯吧。」

    商岐鳳濃眉緊皺,睡得並不安穩,昏昏沉沉的,怎麼也睜不開疲憊沉重的眼皮,對她的輕喚也置若未聞。

    「咳咳咳咳……」

    「爺?」她有些急了,又紅了眼眶。

    依稀聽見有人在耳畔聲聲喚,聲音清甜脆冷如珠似玉……珠玉……談珠玉……

    是夢。

    夢裡的她滿面焦急地望著他,喚著他,好似她真的關心他。

    絕對是個夢。

    熟悉的薔薇花香沁入鼻端,恍恍惚惚間,有只微涼的柔軟小手輕撫著他的額,商岐鳳繃緊的身軀漸漸放鬆了下來。

    「爺,」她努力扶起他的頭,將參湯湊靠在他唇畔,柔聲哄誘,「先喝口參湯好不好?」

    病得昏沉的他,破天荒順從地張口喝了。

    她小心地喂完了那盅參湯,正想將他扶靠回枕,沒想到他熱得燙人的大掌倏地抓住她的手腕。

    「別走。」

    她心兒漏跳一拍,原以為他已經甦醒過來了,可除開牢牢抓握住她的大手外,他依然神智昏沉,眉宇緊攢。

    談珠玉鬆了口氣,心一軟,柔聲道:「我不走,我會一直在這兒。」

    他的手還是下意識地緊緊握著她,不肯放。

    她就這樣讓他把頭枕在自己腿上,臂彎溫柔地環著他,靜靜地守候。

    直待東方天際微微發亮,直待他睡得更沉了,談珠玉才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回枕上,將錦被拉蓋到他胸口,柔軟掌心搭在他額際測量熱度,見體溫已回復正常,這才釋然,隨後輕手躡足地離開。

    細微幾不可聞的足音消失在屏風轉角處,原本熟睡的商岐鳳驀地緩緩睜開了眼,眸光深幽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眼神透著複雜,微微怔忡。

    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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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後,談珠玉懇請兩名護衛莫向主子稟報她曾偷偷來過之事,隔日,她也將那些重要文書轉手,由水月坡遞交予商岐鳳過目。

    她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爺現下身子不適,待他清醒之後,必然不喜見到她這個令人生厭的女人在他跟前出現,徒惹他心煩。

    但私底下,她還是忍不住留住出診的大夫,殷殷追問他的身子可有好些了?這病幾時方能痊癒?

    她甚至職出私房銀子,買下某個相與藥商家中珍藏多年的一批天山老參,吩咐灶房日日燉了參雞湯送往鳳凰堂。

    「管家,若爺問起,就說是你的主意,知道嗎?」她還特意叮嚀管家。

    「是,玉姑娘。」管家有一絲疑惑。「可為什麼?」

    她臉頰沒來由地一紅,隨即恢復過來,若無其事道:「不為什麼,你只管照吩咐辦事即可。」

    「呃,是、是。」管家這才驚覺自己僭越了。

    談珠玉不想解釋,也不能解釋那種很想為他做點什麼事情的心情。

    幾曰後,她聽聞爺病已好,又出門巡視、治談生意去了,心下暗暗歡喜寬懷之際,卻也難抑一絲惆悵。

    她不敢對自己承認,她……她是有點想念他的。

    「談珠玉,你到底在幹什麼?」她撐住沉重得彷彿不堪負荷的頭,自我痛斥,「再加把勁兒,就能徹底鬥垮談禮復,把談家所有產業全併吞到手,這才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聽見沒有?!」

    不能再分心,也不能再患得患失,更不能成天去揣度他現在人在哪兒?他可有一刻想起過她?

    她強迫自己將所有專注力放在手頭上的工作,纖纖十指再度撥動銅算盤珠兒。

    可三日後,她卻收到了商岐鳳命人快馬送回的一封派令。

    「玉姑娘,爺接到皇上聖旨召見,已動身自揚州趕往京城,並諭示屬下等人,鳳徽號暫由玉姑娘全權代管理事。」水月坡方踏入書房稟告,一抬頭,就看見了她手上那紙眼熟的鳳凰信箋,頓時失笑。「屬下駑鈍。爺行事素來嚴謹周密,自然是有派令給玉姑娘的。」

    「爺為什麼這麼做?」談珠玉慢慢放下那紙信箋,眼神有一絲迷惑與不敢置信的震動。

    他竟將鳳徽號全部交託給她,就算只是暫時性,可這權力是何等驚人,為何他會願意將之交到她手中?

    她該驚喜萬分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心頭卻掠過了一陣隱隱不祥預感。

    不,她不喜歡他這種像是托孤的舉動!

    她知道自己想太多,她知道心底的惶惶不安根本只是杞人憂天,無稽又可笑。

    但,她就是不喜歡這種莫名害怕的感覺。

    「皇上召見鳳爺所為何事?」她再也忍不住問出口,「伴君如伴虎,爺此去或許會有凶險——」

    「玉姑娘,你過慮了。」水月坡微笑,平靜地道:「當今聖上與靜王乃是鳳爺故交舊識,爺經商天下,歷年來非但助益國家經濟,也大大增進朝廷豐厚稅收,為此,屢受萬歲爺讚譽,甚至連總行鳳徽號的招牌也是萬歲金筆揮毫御賜。」

    談珠玉聽得怔怔然。

    原來商岐鳳除卻自身就手握商霸天下的可怕力量外,還有皇上這麼一座至高無上的巍峨靠山。

    那麼,這次他和皇上就單純只是一場舊友重逢了?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驚跳的心總算漸漸平穩下來。

    可是這一去,他什麼時候才會回家呢?

    回……家?

    呵,多可怕,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把商府當成他和她的家了?

    談珠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沒來由心慌意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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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

    金碧輝煌氣勢恢宏,尚不足以形容這集天下權勢於此的皇廷宮殿。然而在御花園的一隅,那一株姿態骨幹傲霜欺雪的梅樹底下,卻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獨自佇立著,負手仰望暗沉沉即將下雪的天際,神情蕭索。

    那是商岐鳳,人人敬畏的南方商業霸主,此刻卻猶如一頭被困在鐵籠之中的雄獅。

    他當初願意應詔進宮,原以為可以藉著離得她更遙更遠,就可以撫平胸中那一波波紛亂騷動的異常悸蕩感。

    他以為離開了有她所在的商府,就可以冷靜下來,徹底清醒,回復昔日那個嚴峻冷漠,從不為任何人所動的商岐鳳。

    他以為不見她,就可以輕易地忘了她的容顏和氣息。

    但,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更加清晰敏銳地記起她的香氣、她的柔軟、她倔強又令人心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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