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沽嫁

第12頁 文 / 蔡小雀

    她奔波了整整一日,極力動用一切可用人脈、資源,可就連鐵叔這個鄰州的老總兵、老同僚出面官說也被打了回票。

    事已至此,宛如天柱斷傾,再也無力可回天。

    談珠玉頹然地跌坐在書房裡,臉色蒼白如死,一顆心直直地往下沉。

    無止境的黑暗和絕望逐漸朝她圍攏傾軋壓迫了下來。

    ——遭人陷害了。

    定是有人內神通外鬼,這才能將一百五十艘船其中的五艘掉包挾帶,那人並且還暗地通知海衙進行搜查,若非如此,海衙哪有那麼大的膽子敢扣鳳徽號的船?又豈有通天本領確定是哪五艘船載了私鹽,且一舉查獲?

    這個包藏禍心的混帳究竟是誰?究竟是誰要致鳳徽號——不,是致她於死地?

    談珠玉臉色煞白,渾身冰冷戰慄。

    她有負他的重托,將這筆最重要的大生意徹底搞砸了,他會怎麼想她?他往後還怎麼信任她?

    談珠玉,你怎麼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她恨不得殺了自己。

    「主子,鳳爺……命你立刻到議事堂去。」若兒無助地絞擰著衣角,難過地看著她。

    談珠玉扶著桌沿撐起了雙腳,心中一片冰涼。

    「我知道了。」她的聲音出奇冷靜平穩。

    到了議事堂之後,眾人幸災樂禍的眼神,商岐鳳盛怒鐵青的臉色——

    啪!

    談珠玉臉頰炸起燒辣辣劇痛感,他大掌重重一捆,幾乎令她踉跪跌倒在地。

    「這樣的錯誤,」他字字冷厲如箭,「不准再有第二次!」

    「賤妾明白。」

    疼痛的不僅僅是雙頰,還有喉頭那口硬忍住的濃濃血腥和悲憤。

    一切的一切,猶如惡夢與殘影相疊,過去和現在交錯。

    這些年來,她苦苦奮戰,忍辱求生,努力不讓命運無情的大浪一次又一次將她打沉下去,她還沒有復仇成功,還沒有奪回原屬於她的所有,她絕不允許自己倒下!

    只是這一次,她旺盛的鬥志幾乎全被擊潰了。

    白天燒入骨髓的痛苦,在夜晚驚醒之後,夾帶著過去的血和淚,繼續不斷不斷地啃噬起她。

    當年……惡夢殘影再度浮現……

    第5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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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下了場寒惻惻的秋雨,嘩啦啦地擾得人恁般心煩。

    十四歲的談珠玉烏黑髮絲上別著蕊小白花,清麗依舊,只是往日笑吟吟的眼神被濃郁得化不開的憂傷取代,瓜子臉上常帶著一絲令人心酸的茫然無措。

    原本是個備受雙親寵愛的小女孩,經過父親病亡的打擊,一夜之間像是白白長了好幾歲。

    「虎姑婆拍著門,啞著聲音喊:『開開門哪,我是你們的姑婆,我來看你們來了,快把門開開哪!』」她摟著妹妹,翻著童本兒,一字一字地念。

    「不能開!不能開!」囡囡又害怕又愛聽,胖胖小手緊緊捂著雙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盯著姊姊。「然後呢?然後呢?他們開了嗎?」

    「開了。」

    囡囡抽了口氣。「丸蕩了。」

    「是完蛋了。」她想笑又忍住,「要是囡囡,可開不開門呢?」

    「不要開!不要開!」囡囡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囡囡真聰明。」她一笑,突然聽到外頭一陣擾攘。

    還來不及反應,砰地一聲巨響,緊閉的門扇猛然被踹開。

    「虎姑婆來了!」囡囡嚇得尖叫起來,急急躲進她懷裡。

    「囡園別怕,沒有虎姑婆。」她抬眼怒視那不知哪兒來的莽撞之人,卻沒想到雙臂一陣劇烈痛楚,她和懷裡的囡囡都被來人凶狠粗魯地往外拖去。

    她又驚又怒又害怕。「你們是誰?你們要幹什麼?」

    「好痛——姊姊——我要姊姊——」囡囡嚇得哇哇大哭。

    「把妹妹還給我!你們這些壞人——」談珠玉拚命想要把囡囡搶回來,卻同樣被抓扯了出去。「菊姊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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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燒紅了滿屋燭火,亮閃閃地照出了一室黑壓壓的人。

    堂上臉色凝重坐著的是平日笑得彌勒佛似的大伯,和高瘦仙風道骨似的二伯,凶霸霸的四叔卻一反火爆性子,沉默慍怒地直直盯著跪在祖宗牌位前的美麗瘦弱的女子。

    為什麼娘會跪在那兒?

    談珠玉嚇住了,想哭又憋著不敢哭,她和囡囡都被粗手粗腳的大房僕人抓在一旁,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令人害怕又不解的一切。

    「三弟妹,出了這麼大的醜事,當著孩子的面,難道你還不悔悟認錯?」燭影在談家大爺的胖臉上冥閃著,「可憐我三弟屍骨未寒,你怎麼對得起他?」

    「大伯明察……弟妹從未有負先夫……」香氏匍匐在地,泣血悲啼。

    「人證物證俱在,豈容你抵賴?」談二爺怒斥,臉色漲得老紅。

    「二、二伯……別罵我娘……」談珠玉怕得發抖,還是鼓起勇氣乞求,「我娘是好人,你、你們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小孩插什麼嘴?」談二爺怒目暴瞪。

    「二伯!」香氏悲傷地喊,美眸裡淚光閃閃。「請別嚇著孩子!」美麗

    「老二,罷了,孩子何辜呢?」談大爺心情沉痛地歎了口氣,「三弟妹,若你肯認罪,為了談家聲譽,我們好歹還能成全你到庵院落發當姑子,好生懺悔己孽。」

    「大伯,女子貞節豈容污蔑?」香氏把下唇咬出了血,心一橫,昂首反抗,「香氏自問從未愧對先夫,更無辱沒談家,又有何罪愆可言?」

    「哼,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傳人證,就讓她心服口服,死得明白些!」

    一個窈窕身形自陰影中走出來,恭敬地在談大爺面前跪下。

    「秋菊?!」香氏呆了。

    「小姐,」秋菊恢復陪嫁前對她的稱呼,淚汪汪道:「你和方秀才的事兒,東窗事發了。」

    「什麼東窗事發?你胡說什麼?」香氏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你都知道些什麼,儘管照實說。」談大爺目光銳利地盯著秋菊。

    秋菊故作無奈瞥了香氏一眼,「回大爺,三爺故世後,夫人日日以淚洗面,方秀才是三爺故友,前來探訪,萬萬沒想到就這麼日久生情——」

    「秋菊……你、你為什麼要誣陷我?」香氏臉色慘白若紙,渾身發顫,這才隱約察覺自己逐步落入了一個精心策畫的陷阱。

    為什麼?

    都是小姐毀了她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讓她毫無機會被三爺收房,只能當個任人呼喝差遣的低賤丫頭。秋菊瞪視著香氏,嘴角浮起扭曲的笑容。

    小姐呀小姐,你萬萬沒料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吧?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談大爺暴喝,「來人,行家法!」

    「不——」香氏淒厲地哀喊,「我沒有——」

    幾名手持水火棍的奴僕狠狠地痛打下去,雨點般的棍子發出砰砰沉重碎擊骨頭的聲響,香氏痛喊哀號,白色喪服迅速被觸目驚心的鮮血染紅了。

    幾個心腸軟的親戚和下人不禁別過頭去,不忍卒睹。

    「大伯不要!」談珠玉大哭著急急跪爬到大伯腳前,拚命磕頭懇求。「弄錯了,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娘是好人,不要再打了,大伯求求您……」

    「沒你小孩兒的事!」談大爺硬著心腸,鐵青著臉,抬手將她拽到一邊去。

    「大伯,您平常是最疼珠玉的,求求您不要再打了,再下去我娘會死的……」談珠玉淚流滿面,又爬了回來緊緊抱住大伯的腿。

    「她咎由自取,死有餘辜!」談大爺又扯開了她,低咆道:「一邊去!還是大伯的話你也不聽了?」

    「大伯,求求你,求求你……」她伏在地上猛磕著頭,額頭登時紅腫了起來。

    「給我往死裡打!」談大爺無情地命令。

    「不——」她登時魂飛魄散。

    「不要打我娘!」一個稚嫩娃娃聲尖叫響起。

    眾人還不及反應過來,但見六歲的囡囡不知幾時掙脫了奴僕鉗制,衝向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娘親,雙手抱住娘——

    亂棍無眼,奴僕要煞住勢子已經太晚,木棍重重砸中了那小小的身子,囡囡瞬間頭破血流,宛如破碎娃娃般軟軟癱趴在娘親身上。

    「囡囡——娘——」談珠玉淒厲大叫,發了瘋般撲抓過去。「兇手!你們是兇手——」

    「這丫頭瘋了,快拉下去!」談大爺措手不及,大叫一聲,「啊——你這賤丫頭竟敢咬我?」

    談珠玉死死地咬住了他,還來不及感到報復的快意,便被重重地甩撞到一旁樑柱。

    她後腦勺猛地炸開一陣致命劇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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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談珠玉再度醒來,人在柴房,心卻已墜煉獄。

    因為娘死了,囡囡不見了,她從談家三房的千金小姐,變成了人人欺負喊打的小老鼠。

    以前見了她總滿面堆歡的人們全換了一副嘴臉,知道大爺不待見她,知道她娘鬧了天大的醜事,便迫不及待地將她往泥濘裡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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