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夏晴恩
「大人,曳、曳秀她不懂事,還請大……」
「一幅丹青,妳需要多久時間完成?」閻律忽略王紅花的求情,直視那雙靈靈水眸,忽然將話題一跳。
她面不改色,眼也不眨,同樣直直看回去。
「最快也需要半日呢,大人。」
「夜菱身子不好,無法維持同樣的姿勢太久,妳可有辦法?」
「草民雖然定性不好,對人容貌記性倒是不差,只消認真看過幾眼,便能記住,小姐若是玉體違和,草民也能獨自完成丹青。」一頓,她終於忍不住說出心裡想法。「大人雖然總是面無表情,對小姐卻是疼愛有加,放心吧,作畫時,草民一定好好看顧小姐,絕不讓小姐受風寒。」她豪氣說道,怎樣也藏不住本性。
黑眸一瞬,優美薄唇微微扯動,狀似要揚起笑容。
她瞠大眼,緊盯那張俊美臉龐,就等著看他笑起來會是何等迷人,不料那優美薄唇終究還是平靜下來,沒露出半點笑容。
她失望歎氣,只好將目光回到他清冷無波的黑眸上,絲毫沒注意到一旁的王紅花臉色慘白,差點又要被她的多嘴給嚇破膽。
「大、大人,您的意思是同意讓曳秀為小姐畫像了?」王紅花急忙出聲,再也不敢讓封曳秀有開口說話的機會。
「她丹青功夫甚好,人也機伶,興許能和夜菱相處得來。」他話中有話。
「可是……」
「夜菱婚事就煩勞王媒婆操勞了。」他站起身,送客意味濃厚。「明日午時過後請畫師到大門前報到,總管會為妳帶路,丹青若是繪好,待我回府過目,之後再煩勞畫師幫忙裝裱。」他轉頭對著封曳秀交代。
「是,草民必定準時赴約,多謝大人賞識。」她恭敬福身,唇畔綻出兩朵得意小花。
呵呵,春天小羔羊,輕鬆入袋!
第2章()
窗邊一名女子手捧著書冊端坐在軟椅上,正斂眉細讀著。
遠方一縷清風拂來,掠過水面,徐徐吹進屋裡,撩起女子幾綹青絲,將她一惜湘絲衣袖吹得飄然,襯著那芙蓉般得麗容,恍若天女下凡。
封曳秀倚著書案,一手提筆,一手托腮,看得目不轉睛。
「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粉潤小嘴如月牙似彎起,閻夜菱抬起麗眸,含笑看她。
「畫師在背洛神賦?」
「不,草民是在欣賞洛神下凡。」封曳秀還是目不轉睛,神情寫滿享受。「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啊。」
閻夜菱加深笑意,沒聽漏她最後一句話。
「原來在畫師眼中,家兄也俊美得像個洛神?」
靈靈水眸滴溜溜的一轉,封曳秀擱下小毫筆,嘻嘻一笑。
「洛神是女的,不適用在大人身上,若要比擬大人之俊美,少說也得拿出個潘安……可有人形容小姐沈魚落雁、閉月羞花?」她將話題拉回。
「應該沒有。」
「那有沒有人讚美小姐瑰姿艷逸,儀靜體閒,竟能認真看完整本……」她覷了眼閻夜菱捧在手裡的書冊,非常確定那是賬冊無誤,一個官家小姐竟然是看賬冊打發時間,還真是詭……特別啊。「……看完整本書冊,草民佩服佩服!」
人貴自知,方能長命百歲,就當她不識字,什麼也沒注意到,沒注意到。
「也未曾聽說。」閻夜菱笑意更深,順手將賬冊合上。
「那定是小姐深閨簡出,世人才會無緣欣賞小姐的天姿美貌,待這幅丹青讓大人過目,裝裱送到姨婆手中之後,屆時京城第一美人之名非小姐莫屬。」將紙鎮壓在畫中,她起身作揖。「丹青完成了,小姐辛苦了。」
「不,應當是畫師辛苦了。」在ㄚ鬟的攙扶下,閻夜菱也緩緩起身。「我能否看看畫作?」她款步向前。
「當然。」封曳秀迅速拿起畫紙呈上,一雙靈眸卻是不斷往窗外飄。
閻夜菱眼尖。「畫師有事?」
「欸。」她將目光迅速拉回,嫩頰浮現淡淡酡紅。「其實草民本當同小姐一塊討論畫作,但草民忍啊忍,忍得汗流浹背,如今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畫師的意思是?」
深吸一口氣,顧不得門口剛好有奴僕端著茶點進來,她紅著臉,用小到不能再小的聲音問:「小姐,其實我內急了好久,請問這最近的茅房究竟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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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兩句話她五歲就會寫,可她從來沒想過會在二十二歲的這一年,親身體會這兩句話的意思。
時值向晚,封曳秀坐在小亭裡,愜意靠著樑柱,沒有特別注意桌上一張破爛畫紙,反倒自腰袋裡掏出幾顆甜豆,邊嚼邊沈思。
雖然那日碰了個軟釘子,姨婆卻沒有放棄替閻律說親的打算,因此昨夜硬要她將幾家閨女的畫軸帶在身上,逼她和閻律見面時,送上這些大禮。
不過是代為送禮,當然沒有什麼不行,閨女圖呢,要是閻律真是春心大動,改日想來個三妻四妾,她也好在春史上頭多添幾行字,讓他的風流韻事更加精采,可偏偏如今畫軸還在,今日的功課卻毀了。
水眸斜睞,她看向桌上那破爛畫紙,不由得輕輕歎氣。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也不過就是去趟茅廁,沿路欣賞風景,順道研究閻府地勢格局,好方便往後派得上用途,誰想得到待她歸來,她花了將近兩個時辰所繪的丹青卻不翼而飛,只剩一臉歉意的兩名ㄚ鬟,和一臉無辜的閻夜菱。
裝無辜她拿手,卻沒想過有人可以比她更厲害,那閻府小姐竟然可以臉不紅氣不喘的宣稱,丹青被狂風給吹到樹頂上去了──
娘咧!這炎炎夏日沒熱昏人就算了,哪來的狂風可以將一張畫紙吹出窗外,還一路吹到樹梢頂上去?她沿路回來,怎麼就沒看到路邊有銀票可以撿?
說謊好歹也打個草稿,就算懶得打,也犯不著將她當成呆子,難道她看起來就一副很好騙的模樣嗎?
讓人作畫時看賬冊就已經夠讓人傻眼了,這下子毀她心血,擺明是要告訴她,這閻府的的確確是藏著鬼,請她來抓鬼──
靈眸調回,她將最後一顆甜豆吞下,接著合眼尋思,想著該怎麼向閻律交代。
畫作被毀,她挨點罵不打緊,就怕他會連同這些閨女圖一塊兒將她掃出大門,就此和她老死不相往來。
她好不容易才混了進來,正等著如實寫春,大發利市,怎麼說都得想法子解決當前的難關。
「大人,封畫師此刻正在雲離亭裡等著您呢。」
遠方,忽然傳來閻府總管恭敬的說話聲。
「畫像可完成了。」
溫潤中帶著天生的清冷,是閻律回來了……不好,她還沒想出法子呢。
濃密長睫輕輕顫了顫,封曳秀靜靜享受趨於涼爽的晚風,最後還是選擇不睜開眼,決定見招拆招。
「聽說出了點意外。」總管回答,腳步聲既快又輕,顯然有功夫底子。
「夜菱出難題了?」
「不,照小姐的意思,是風太大了。」
「什麼意思?」
「回大人,封畫師將畫像擱在書案上風乾,沒想到卻被風給吹到樹上,小的讓人爬到到樹頂才將畫像撈回,可惜畫紙卻被樹枝給勾得破爛,怕是難以挽救了。」總管語氣恭敬,完全聽不出有任何心虛。
「那風倒是來的巧合……」
不是挺巧合,而是根本有鬼吧?!閻古板不是最愛打破沙鍋問到底嗎?怎麼事情牽扯到自家人,倒是理所當然地裝起傻來了?
封曳秀面不改色,心裡卻犯起嘀咕。
打她八歲被上任風史──也就是她名議上的爹看中後,便跟著他學習武藝,以及其它技藝。
畢竟春史埋伏寫史,總不能讓人察覺,更不能疏漏絲毫重點,因此歷屆春史倒不特別重是筆法,反倒較為注重輕功修為,以及耳力、眼力的培養,之後才會依照個人所長,學習各項技藝,如她,習的就是書法字畫。
頂著畫師頭銜,她出入不少官家,見識過不少能人武將,通常吐息無聲者少,步行無聲者更少,現下總管就在她幾丈開外,她五感全發,卻怎樣也感覺不到第二人的聲息,甚至連有沒有第三人的存在也感受不到。
傳言閻府臥虎藏龍,各個都是高手,閻律文武雙全,除斷案如神外,武藝甚至已達出身入化之境界,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不遠處,總管有簡單報告了些重要事,兩人漸行漸遠,可一會兒後,總管卻轉了個方向,獨自朝雲離亭走來。
「封畫師,封畫師。」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揚裝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總管?」
「大人回府了,正等著見妳呢。」
「大人回來了?」她瞪大眼,急忙跳了起來,卻意外打翻畫袋,裡頭畫軸登時滾落一地。「敢問大人在哪兒?我可得親自向他賠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