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子紋
「還敢那麼大聲，我是叫你回來幫忙，不是叫你回來做客吃飯。」
「我知道啦！」
「知道？現在都幾點了？」
「我已經盡快了啊！」
「我不想聽你解釋，趕緊去叫阿福伯公，跟他說我晚一點過去載他。」
「好。」她將背包給放下。
「真奇怪，像我這麼聰明的人，怎麼生出像你這麼一個笨丫頭，真不知道你是像誰！改天我還是辦個法會，替你開個文昌眼，看腦袋會不會精明一點。」
夏語晴的嘴一撇，現在沒空跟父親抬槓，連忙牽出從她國中時期就一直跟著她的腳踏車，原本紅色亮眼的烤漆，經過多年歲月的摧殘，漆已掉了大半，都生銹了不說，就算沒掉漆的地方也都褪成很醜的紅褐色。
不過這車外表雖然不好看，但性能還不錯，奮力一騎速度還是飛快，夏語晴彎著腰，用力的踩著踏板，往村子另一頭的阿福伯公家騎去。
阿福伯公今年已經九十二歲了，明明身在二十一世紀卻活得像是在上古時代，他家沒電視、冰箱那些現代玩意兒，就連電話也沒有，兒孫滿堂，卻沒興趣跟晚輩住在一起，硬是住在老房子裡，還能自己下田種菜，算是奇人一個。
今天是她家宮裡供奉的神明生日，所以宮裡要做法會、辦桌，要請他來吃拜拜，她現在要去叫他老人家早點準備，晚一點她阿爸會親自開車來載他。
對於村於裡這個耆老，他們村子上下的人可以說是禮數周到。其實鄉下地方空氣好、人情味也足，要不是阿爸三不五時就跟她說什麼太子說、濟公說、玄天上帝說……她倒不介意住在這裡。
反正她被炒魷魚了，回台北也沒事幹，不過這件事她不敢跟她阿爸阿母說，不然他們又要說她是豬、白癡之類的話了。
騎著腳踏車，她行經堤防下方的產業道路，堤防的另一面是條通往台灣海峽的小溪，平時是涓涓河流，但是一遇到颱風天外加漲潮日，整個海水都會倒灌進來，為了避免每年一淹的狼狽，所以村民就出錢出力，結合了政府和民間的力量，在幾年前建了這座堤防，防止海水倒灌。
遠遠的，她就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之下，在堤防上走來走去，她越騎越靠近，看見那是剛才跟她分手的侯心彤。
她跑到堤防上幹麼？還站在消波塊上頭。突然，她想起了這一陣子社會上的自殺案件。
莫名其妙的在十多年之後回到這裡，她該不會是想要尋短吧？！
阿彌陀佛！這還得了，她立刻停下，來下及將車停好，只是隨意的往路旁一丟，就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上通往堤坊的階梯。
「心彤，有話好好講！」
她突然的聲音嚇了侯心彤好大一跳。
「別衝動！」夏語晴衝到她面前抓住她。
侯心彤整個肩膀都縮了起來，雙手護在自己的胸前，一臉驚魂未定。
「我告訴你，自殺不能解決事情。」
「我……」
「你聽我說，」夏語晴忙不迭的說，「你不要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若真的這樣跳下去的話，只會引發更多的問題！」
「你……」
夏語晴打斷她的話，「你真的太自私了，想想你的家人和朋友，他們會有多難過？！」
「但是……」
「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難處，你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絕對幫你！聖天宮也會幫你！」
「聖天宮？」
看她依然一臉茫然，夏語晴不由得對天一翻白眼，她阿爸的名氣真的太不響亮了。
「就是我家開的宮廟啦！雖然有的時候我也半信半疑，不過在茫然的時候，也不失為一個安定的力量！我現在不是教你要迷信，只是給個建議，反正你都打算尋死了，不如就跟我去聖天宮走走看看，聽聽神明的意見，總不會比你自殺更嚴重吧！說不定還可以替你開個智慧，讓你想到很好的處理方式。」夏語晴沒料到這樣的話有一天會這麼自然的從自己的嘴巴中說出。
雖然家裡開設宮廟，但是她對那些卻壓根沒有興趣，有的時候甚至會覺得有些迷信，她阿爸是乩身，每個星期三、六都要給人問事、做法會。有人說她阿爸很準，也有人說是怪力亂神，她對那些評斷沒有太大的興趣，因為她只想自在的過自己的生活，對於未知的另一個世界抱著敬而遠之的心態。
阿爸最常說她天生反骨，出世是來跟他做對的，不過他也不擔心，因為他知道他們家的三太子早晚會給她教訓，對此她本人不予置評，反正每個人都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只要她阿爸不逼她也要跟著去學，她都沒意見，可沒料到今天她竟然會主動要帶多年未見的老同學上宮廟去請教三太子。
真是活見鬼了！
「冷靜點！」侯心彤好笑的看著她。
「我很冷靜，」夏語晴的大眼微睜，緊張兮兮的看著她，「是你才要冷靜一點，不要尋短。」
「我沒有要自殺。」
「我知道你沒有——什麼？」
「我沒有要自殺。」她忍不住笑了出來，「語晴，你的個性還真是沒什麼變，我只是站在這裡想一些事情。」
一邊說，侯心彤一邊小心翼翼的走回堤防上。
夏語晴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侯心彤抬頭對她一笑。
第2章(2)
懷疑的看著她，夏語晴最後堅持的拉起她的手，「就算你不想自殺，現在也得跟我回去。」
放她一個人站在天快黑的溪邊，怎麼想都不是個好王意，尤其看她一副情緒低落的樣子，她就是不放心。
好好一個人，怎麼會在多年之後突然想要來趟尋根之旅？絕對是受了什麼打擊刺激。
「可是……」
「沒什麼可是！」拉著她下了堤防，夏語晴堅持道：「上車。」
侯心彤驚訝的看著眼前破舊的腳踏車。
「放心！」拍了拍自己的腳踏車，她一臉驕傲，「雖然看起來破舊，但還能跑，載我們兩個體態輕盈的小姐絕對不會『破風、落鏈』。」
她的話使侯心彤笑了出來。
「今天我家請吃拜拜，你就一起來吧！」載著她，夏語晴往回家的方向騎去，「剛才計程車不是在你家前面的巷子放你下車嗎？怎麼才一轉眼，你就跑到堤防來了？」
「你一直住在這裡，所以也應該知道我以前住的地方早就已經賣掉了。」
「我是知道，可是我以為你多少還會有一些親戚朋友住在這裡。」
「沒有了。」侯心彤搖了搖頭。
「那你晚上要住哪裡？」
「隨便找個旅館住一晚，我可能明天就要回台北了。」
「住什麼旅館，不介意的話就住我家吧！」夏語晴很阿莎力的說。
「這怎麼好意思？」
「三八，這麼多年同學，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反正我今天也只是回來幫忙，等忙完後我也要回台北，到時就一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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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自家門前的曬穀場，夏語晴立刻拉開嗓門，「阿爸，我帶客人來了！是我國小同學，叫做侯心彤，你還記得嗎？很多年前搬走了。」
打著赤膊的夏家興擦著汗從屋裡走出來，打量了下侯心彤，點了點頭，「歡迎、歡迎！就當自己家隨便。」說完，他看向女兒，「你跟你阿福伯公說幾點？」
阿福伯公？！夏語晴立刻尖叫了一聲。
「夭壽死囝仔，」夏家興嚇了一大跳，火大的瞪著她，「你是欠打喔！想要嚇死我啊？」
「沒、沒有啦！」夏語晴連忙對侯心彤說：「你先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侯心彤不解的看著她。
看著女兒匆匆忙忙的樣子，夏家興搖了搖頭，「一定是忘了去叫阿福伯公了，這個丫頭，真不知道是像誰，做事丟三落四的，像我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孩子？心彤啊！你就四處逛逛，就當自己家，夏伯伯還有事要忙。」
「好！」侯心彤微笑的點了點頭。
走進了屋子裡，看著大廳上頭大大小小的神佛，她並沒有宗教信仰，只是入境隨俗，雙手合十，虔誠的一拜。
宗教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但這些年的生活令她懷疑是否真的有所謂神明的存在，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但所有的不幸卻都全怪到她的頭上來，她想反擊，但卻連反擊的力量和對象都沒有。
侯心彤跟在夏語晴的身旁，看著神壇正在做法會，這些對她來說是新奇且前所未見的。
「拿去。」夏語晴塞了個從辦桌上拿來的布丁到侯心彤的手裡。
「謝謝。」她一笑，「現在可以吃嗎？」
「當然。」夏語晴率先開動。
侯心彤也有樣學樣。
「現在三太子已經降駕在我爸身上了，」夏語晴解釋，「別人想問事，這個時候就可以問他，三太子會給建議。」
「那你有問過事嗎？」她好奇的問。
「我？」吃了一大口布丁，夏語晴點頭，「算有吧！有的時候被三太子叫上去，就被數落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