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銀心
她笑一下,點頭說好,客人多少就是相信了。
夔山不欲打擾她,於是買了壺酒,躍上惠源堂對街的京餿樓樓頂,高高在上的低頭俯視。過了一、兩個時辰,吉祥穿上披風出來,忽然仰頭對他一笑。
夔山縱身從三樓高跳下,直直落在她眼前。
「要回去嗎?」
「嗯,你來了。」吉祥撫著心口,多少還是有點兒驚駭,細緻臉龐顯得有些蒼白。
痛痛痛,聽完吉人一席話,他現在一見她就心痛。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他越來越糊塗了。
「既然你來了,我們就在路上走走吧,我不想乘轎。」吉祥和柳富春招呼一聲,讓轎夫先走,才和夔山肩並肩的沿著街邊散步。自從她歷劫歸來,出入各個地方總是小心翼翼,不敢任意在街上逗留,就怕……
右邊眼角突然閃過一張慘白的臉孔,她心頭一震,想回頭,夔山卻一把大手攬住她,嚇了她一跳。
「我好像看見……」
她急忙抬頭想告訴夔山,夔山卻打斷她。
「不要看,他們也在看我們,你要裝作沒事。」他低頭衝著她笑,彷彿一般的言笑晏晏,「別害怕,跟著我就好。」
兩人繼續散步,夔山攬著她肩頭,吉祥忍不住微微輕顫,張著大眼瞪視前路。
不一會兒,蹬蹬瞪的腳步拋來。
「咦?不見了。」李七八左右張望,接著李九十也現身。
「狗男女跑哪兒了?」
夔山側身等著,不見其他人來會合。嘖,只有這兩個?
「嘿,在這兒。」他不假思索的從門後踱出來。
李家兄弟一回頭,立即目露凶光,兩手袖底各滑出一把短刀,雙人四刃,疾疾撲向夔山。「你找死!」
夔山赤手空拳迎戰,一交手,才發現這對筷子兄弟並不好惹,身材高瘦修長,動作迅捷猛辣,四把油滑的短刀合作無間,簡直比八個男人還強。他手背閃避不及,被劃出一道長長的扣子,霎時拳頭染血。
「救命啊——有山賊在這兒,救命啊——」他們三個堵住了巷口,吉祥慘白著臉,沒法子出去求救,只得放聲呼喊。
李九十目露寒光,回眸一瞪,「先殺了你!」飛身撲至,短刀刺到她眼前,她嚇得往後抵住牆壁,眼見躲避不及,孰料李九十突然身子一僵,軟軟地倒下來,背上插著一柄短刀。
「啊……啊……」吉祥雙唇顫抖著,吞吞口水,李九十倒下後,才看見夔山逐步走進,李七八在他身後也倒下了。
「多虧你,是你救了我們倆。」夔山踢開李九十的身軀,扶著她手臂。
「什……什麼……我?」吉祥茫然不解。她明明什麼也沒做啊……要不是她,夔山也不會……
「是啊!」夔山眼睛彎彎的,咧嘴笑道:「他們是心意互通的雙胞胎,兩人聯手的威力,比普通四、五個男人加起來還厲害。剛才你一叫,正好讓他們倆分心,他們一分心,力量消弱,便不是我的對手了。」說罷,回頭瞥了地上的屍體一眼,他驚險地拍拍胸口,「幸好有你在,若是換個荒郊野地,他們倆單單圍堵我一個,最後倒下來的恐怕是我。」
第9章(2)
「是……是嗎?」
吉祥腦中轟轟作響,完全無法思考,從來不曾有人是這樣想的。人人都說她是災星,只會說「都是她害的」,從來沒有人說過「多虧她什麼是麼」。抬起夔山右手,他手背上又多了道傷,鮮血淋漓的,教她看了就難受。
巷口外頭,達達達達的腳步聲響起。聽見砍殺聲,終於有人去報官了。捕役們趕來見是夔山,個個大吃一驚。
「夔捕頭?您沒事吧?」
「這兩個是騰龍寨的,就交給你們了。」夔山下巴往地上一努,接著大手勾著吉祥的肩頭。「走吧!」他笑了笑,排開了圍聚的眾人。
夔山在他們這行可是鼎鼎有名、深受敬重的人物,衙役們不敢怠慢,於是畢恭畢敬的站成兩派,小心恭送他離去,這才回過頭處理屍體——全都是一刀斃命,準確的對著心臟——捕快們不禁咋舌,夔捕頭果然名不虛傳啊!
這天直到深夜,吉祥還雀躍地睡不著覺,心頭好像爬滿了一隻隻小螞蟻,害她心癢難平……她救了夔山,夔山說她即使救了他……真是的,他怎麼這麼好笑,她只不過喊救命而已,任何人遇到都會喊的嘛!
她歎息著摸摸自個兒的臉。其實可笑的是她自己,這一點點小事,她幹麼激動成這副德行?她她……哎,實在太荒唐了。
難得心情好,踩著花園裡的落葉,一步、一步,徐徐踏上台階。
今晚月色似乎特別明亮,地上甚至映出淡淡的影子。她抬頭看天,不意卻發現夔山坐在屋頂上,雙手垂放在膝蓋上,兩人霎時眼對眼,他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吉祥頓時尷尬的紅了臉。她剛剛踩著葉子跳跳跳的,全被他瞧見了?
「你怎麼還沒睡?」他笑說。
「你怎麼老愛爬那麼高?」她反問。
「你上來試試看就知道了。」夔山縱身跳下來,雙手拉住她的腰。
「我?」吉祥莫名睜著杏眼,夔山便摟住她,飛身踏上枝頭,幾個轉折跳上屋簷。「啊——」她不習慣哪斜斜的瓦片,嚇得失聲尖叫。
「有我在,不會摔著你的。」夔山扶她坐下,伸手攬著她的腰。
惠家的層層建築、飛簷屋瓦,還有遍地的繁花柳樹,霎時盡收眼底,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吉祥興奮的看著腳下風景,夔山往她身旁笑說:「看,這是你生活十七年的地方,你沒用這種角度看過吧?」
「嗯。」她歡喜的指著一處地方,拉著他說道:「看,那裡是吉人以前的房間,那邊是吉蒂的,在過來就是我的閨房,還有……」對了,夔山早就什麼都知道,還用她說嗎?她怯生生的咬唇一笑。
「同樣一件事物,換個角度看就完全不同。」夔山悠哉悠哉的仰天躺下,看著天頂上璀璨星斗。「所以我有事想不通的時候,就爬到高的地方往下看。」
「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身手。」吉祥回眸瞅著他笑。
天上的星星啊,繞著月亮,遠遠的一閃一閃。天上連片雲也沒有,難怪月光這樣明亮,好美啊!
「你知道,我娘為什麼那麼執著,成天想叫我娶你嗎?」夔山側身望著她側臉,黑眸隱約流動著光彩。
「嗯?」話鋒急轉,吉祥忽然接不上來。
「你相不相信命運?」夔山仍然注視她,精光蘊於眼底。
「我……多多少少吧!」她不自在的伸伸小腿,非常專注地欣賞底下的風景,好像這輩子只能看這一次似的。
「好。」夔山翻坐起來,儘管她不敢面對他,他仍是要說:「告訴你,我娘原本是不相信的——」
但是,人世間就是有許多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巧合。要把這巧合解釋成命運嘛……他以前並不這麼認為,而現在,他並不反對。
很久很久以前,他母親還沒出世的時候,她爹爹就在街上給馬兒踩死了。
發生這種不吉利的事,有三姑六婆就說,他母親肯定是個災星,還未出世就剋死自己的爹,以後還不曉得會給家裡帶來多少災難呢!
他外婆並沒有理會那些外人,仍是把他母親生下來,好好撫養。他母親後來認識了他爹,他爹也是廣平城的捕頭,名字叫做夔興。他們情投意合,一直過著美滿的日子……
夔山看了吉祥一眼,她早就聽得入神了,他接著說:「直到我九歲那年,我爹因公殉職。我奶奶不知從哪裡聽說我娘命太硬,未出世就剋死自己親爹,她直覺我爹也是教我娘剋死的,因此用計想把我搶奪過來,並把我娘趕出家門。
「我娘害怕失去我,於是連夜帶著我離開廣平城,沒有目的到處流浪,過著飢寒交迫的日子。眼看就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我們來到京城,是你娘收留了我們母子,讓我們留在惠府,介紹我娘幫人縫補衣服。」
「不久你娘懷了你,你還在腹中,惠夫人就替咱們訂下婚事,我娘對此一直覺得不安——憑你們惠家家大勢大,以你的條件,將來要什麼丈夫沒有?怎麼能讓金枝玉葉的你,委身於我們這種窮苦人家呢?」
「孰料隔年惠夫人居然難產走了,我娘日夜和奶娘輪流照顧你,夜夜抱著你心疼垂淚。不久,京城裡卻流傳你命硬克母的留言……」吉祥臉色一白,抿唇不語。
夔山皺著眉,譏誚地冷哼,「那時惠府上下都很不好過,開口指稱你的人,乃是京城極富盛名的活佛大師,聽說他法力高強,信眾極廣。大師親口說的話,誰敢不信?」
「我娘日日抱著你,某天突然醒悟了,回想過去種種,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她為什麼會逃離廣平城,為什麼會來到惠府,冥冥之中好像有股力量催促她帶我走。惠夫人居然為你訂了這門不相襯的親事才辭世,好像預先就知道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