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銀心
他微微苦笑。這小妮子還真有脾氣!
「騰龍寨到了——」李九十吆喝著,拉馬停車。
李七八揭去他倆的頭套,鬆開腳上的麻繩,押著他倆下車。
熾熱驕陽,忽然從四面八方一起刺向他,夔山瞇起眼睛,立刻轉頭看了惠吉祥一眼。
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站在她身邊,乍看之下,她整個人霧茫茫的,好像站在一團白色光圈裡。
她看起來……看起來似乎還好,除了髮絲有些凌亂,臉色有些蒼白,好像沒受什麼傷,呼。
沉默望著她,心跳不禁略略加快,兩人手臂偶爾微碰在一起,他仍能嗅到來自她身上的芬芳。夔山勉強穩住氣息,額頭忽然冒起一片汗意。
好吧,既然來到騰龍寨,是死是活都在一塊兒!
吉祥根本沒注意到他異樣的神情,忙著環顧四周,想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李九十直接押著她往前,李七八則托著夔山的手臂邊走邊聊,「夔兄弟,你渴不渴,要不先來一壺酒?咱們這兒還有皇上喝的御酒呢!」
嘿嘿,想喝酒?哪有這麼容易——
「頭兒,那惠家老鬼出門買辦去了,不曉得何年何月才回來,咱們只好先抓了他小女兒……」李七八比手畫腳的詳述他倆如何抓到惠吉祥。
與此同時,賊巢大廳裡擠滿了一堆高頭大馬的粗漢。夔山放眼看了一圈,光這廳上已有三、五十人不等,再加上外頭站哨的……
疼疼疼,頭好疼啊他!
「另外這位,是咱們剛結交的兄弟,叫做夔平……」為首的男人,高高斜坐在一張豹椅上,蓄著滿面鬚髯,嘴裡銜著一根稻草。原本黑瞳懶洋洋地低垂著,直到李七八提起「夔平」兩個字,才張口「啊」了一聲,瞇起眼睛。
「姓夔?這姓氏很少見啊,我知道開陽廣平城裡,有個大名鼎鼎的捕快叫做……叫什麼來著,對了,好像叫夔山。」吉祥聽到「夔山」兩個字,不禁驚訝地揚起秀臉。
首領興味盎然的瞪著她笑,「小姑娘,你也知道這號人物啊?」她嘴裡綁著布條,聞言冷淡地別開臉去。
首領呵呵笑了笑,不以為杵,又回頭上下打量起李七八帶回來的男人。
「喂,你也說說兩句,同大夥兒介紹一下嘛!」
「我我我……我叫……夔平。」夔山裝出畏首畏尾地往上一瞟,眼前正是騰龍寨大名鼎鼎的頭兒,顧應軍。
連句話也說不穩,模樣比旁邊的小姑娘還怯懦。顧應軍低低一哼,頓時失了興致,百般無聊的起身吩咐,「好吧,既然是你們帶來的,一切按規矩來,就拿惠家姑娘開刀吧!」說罷起身,信步走出大廳。
頭兒走了,底下紛紛散去,李七八逐回頭對夔山喊,「夔兄弟,抱這丫頭跟我來。」
「啊?」他低頭望向她,吉祥也望著他,盈盈黑眸滿是掩藏不住的恐懼——所謂江湖險惡,草寇之間,性命相托,皆需立下投名狀,以示決心和忠誠。
什麼叫「就拿惠家姑娘開刀」?難道要殺了她?
夔山心頭怦怦直跳,不禁暗暗打了個寒顫。
難道……應該不會,不至於……
要殺早殺了,何必千山萬水的綁她回來?
「還在那裡打愣,聽不懂嗎?」李九十冷森森地瞇起眼。
夔山只好緩慢的接近吉祥,雙手將她橫抱起來。
她好輕,身子骨柔軟得不可思議,抱在手裡恍若一團柳絮。
「夔兄弟啊,」李七八領著他走,沿路搭著他的肩膀笑道:「你要知道,騰龍寨裡容不下清白之人,因此凡是加入咱們的,都得先干兩件事,納個投名狀來,只是例行的工夫,沒啥大不了的。」
「哪兩件事?」夔山揚起一邊濃眉。
「奸一女子殺一人,手染鮮血親兄弟。」
李七八搖頭晃腦的念起口訣,帶笑的眉眼忽然升起一股可怖寒意。
「懂意思吧?你得奸一個女人,再殺一個人,雙手沾滿了血腥,從此才算咱們的好兄弟,嘿嘿。」
「呃……」夔山深深吸口氣,迅速壓下胸口陡升的憎厭。
「如果你不幹,咱們只好殺了你!」
李九十沉下臉,驀地殺氣逼人,毛骨悚然地厲聲道:「騰龍寨裡榮不下外人,你人既然走到這裡,要就加入咱們,要就納命一條,自己選吧!」
「進了咱們騰龍寨,包你黃金、美人,一生一世享受不盡。」李七八仍是笑容滿面,李九十則是冷面如霜。
「你是決計脫不了身的!天亮之前,你若不奸了這丫頭,咱們只好把你——」
橫手往脖子上一抹,意在言外。
夔山閉嘴沒搭腔,沉默抱著吉祥。
這兩兄弟一左一右圍在他身邊,一搭一唱,這番雙簧演得可真溜。騰龍寨遠近馳名,聲勢日壯,原來除了燒殺擄掠之外,還有這一手啊!
「到了。」
來到一間房,李九十推了夔山進去,便把房門關上,喀嚓落鎖聲響起。
「夔兄弟,咱們外頭鎖上了,你甭想動歪腦筋,騰龍寨裡有千百隻眼睛看著,你逃不了啦!」
「是死是活,就看你明兒——」話到一半,聲音漸漸消失,兩兄弟顯然越走越遠,將他拋到腦後。
第2章(2)
這房間,看來是專門用來囚人的,因此連片窗子也沒有,只在高處挖了幾個氣孔,自氣孔射入絲絲光線,映得滿屋昏黃。
小屋裡有一張床、一張桌,桌上擺著水壺和一盞蠟燭。
夔山把吉祥放倒在床上,一一解下她嘴上的布條和手腕上的麻繩。
「有沒有哪裡受傷?」他刻意放柔聲音,執起她的手腕定睛細看。
怎麼會沒有?皓腕上青紫密佈。那群混賬!
吉祥迅速抽回手腕,眼眶驀地湧出兩行淚水,蜿蜒爬過粉頰,一顆顆淚珠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別哭了,哭得我心煩。」夔山看了,胸膛像是爬滿了千百隻螞蟻般難受。
吉祥抹了抹淚,氣苦地仰起頭。
「你乾脆殺了我。」橫豎逃不了了,如果非要奸一女子殺一人,她還寧願當那個被殺的。
夔山若有所思地撮口,搔搔頭,忽然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嘿,你身上有沒有吃的?」
「嗯?」吉祥聞言愣了愣,張開口,卻沒說話。
夔山垮下肩膀,沒好氣地再問一遍,「我問你有沒有吃的,饅頭、大餅,什麼都行。」
她搖搖頭,迷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好高,寬闊的身材著實嚇人,臉上生了兩道濃眉,一對深沉的目光,鷹鼻高聳,和……一看就知道愛笑的薄唇。他臉頰的線條很適合大笑,一笑起來,日亮的黑眸也盈滿笑意。
他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好像有點兒眼熟……他他他……還有心情找吃的?
看他東摸西摸的到處翻找,吉祥忽然荒謬的想笑。
找不著吃的,他顯得很焦躁,居然像小姑娘似的嘟起嘴,可憐兮兮抱著肚子,模樣好滑稽。
「餓死我了……」夔山來回摸著腹部。真的好餓!他向來腸胃不好,最怕受餓。
「媽的,他們到底讓我昏了多久,怎麼這麼餓?」
「馬車走了三天兩夜,我被架上去時,你就躺在那兒了。」吉祥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瞧,忍不住小小聲說。
「三天?」夔山不可思議。那包白粉究竟什麼做的?馬匹專用的迷魂粉嗎?
「他們途中曾停下來休息嗎?」
吉祥又一次搖頭。
「只停下來換馬、買糧。」他點頭,抬眼看看四周,最後打量屋瓦,心頭有了計較。
「好,我出去找東西吃,你留在這兒,記得注意外頭的動靜,有人靠近你就……就發點聲音,哭一下,假裝反抗什麼的,你懂嗎?嗯?」
吉祥一聽他要出去,連忙從床上跪坐起來,滿臉懇求地拜託,「不要,你帶我出去——」
夔山雙手各伸出兩指,扣緊牆上的氣孔慢慢往上爬。
「我會回來的。」他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不要,你現在就帶我走——」
吉祥聲音帶著哭意。她知道,他肯定是騙人的,若真的能走,誰還願意再回來?
「啊對了,差點兒忘了說。」
夔山忽然跳下牆壁,回頭扶起淚眼婆娑的吉祥。
「別哭了,是我啊——」她黑亮的眼眸在昏暗中來看十分溫柔,瀟灑地笑咧著嘴,對她說道:「是我夔山啊——」
夔山啊?
還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見到他了,沒想到——
「房門上了鎖,你乖乖待著反而安全,嗯?」夔山瞅著她。
「好。」吉祥乖乖聽話,靜默的坐在床沿上等。
深山野嶺,盜匪環伺,他們連身處何地都不清楚。他卻爬上屋樑,一瓦一瓦的從屋頂上開了個洞,然後拍拍手走了,說是覓食去,吃飽了就回來。
他看起來好輕鬆,真的一點都不怕嗎?
夔山,夔山……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吉祥從懷裡摸出一隻巴掌大小的娃娃,摸著她的長頭髮,她的手,她的腳,她穿的花布裙。
日影漸西斜,氣孔透進來的光線逐漸暗淡。吉祥鎖著眉心,努力揮開漸增的恐懼。他怎麼去了這麼久……不不,她得想點兒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