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唐浣紗
詩雅的媽媽淚汪汪地道:「是,她小學四年級時常喊胸口痛,我們帶她去大醫院檢查後發現是心臟病,那時在醫生的安排下開完刀,還休學幾個月在家調養。」
她父親焦急地接著說:「不過,開完刀一陣子後,醫生幫她做檢查,有說手術很成功,以後只要定期吃藥,固定回來接受追蹤檢查,應該不會有大礙。」
她母親繼續道:「是啊是啊,雅雅一向都很乖地吃藥啊,雖然偶爾還是會有胸口不舒服的狀況,但只要多休息就好了,她每隔半年都會到醫院回診,接受詳細的檢查,怎麼還會出問題呢?」明明女兒都有乖乖地配合治療,為何還會這樣?當母親的真是心痛到無法自已。
這是,詩雅幽幽甦醒,知道自己心臟病發,難過到哭倒在愷傑懷裡。
「為什麼我一直擺脫不了?我不想再吃藥,也受夠那些有的沒的檢查了!我不要,我不要得這種病!」
原愷傑心痛地抱住她,安慰道:「雅雅別怕,我在這裡,現代醫學很進步,你不會有事的。」
醫生嚴肅地看著病歷。「程小姐,根據我們調出的病歷,你這兩年好像都沒有回診,是嗎?」
詩雅臉色更白了,低聲啜泣道:「我……雖然我沒有定期回來檢查,但還是有乖乖吃藥啊,因為我上大學後,覺得身體狀況不錯,根本沒有胸悶的狀況,所以……」
她爸媽愣在一旁,根本不知道女兒沒有回醫院複診,因為她總是說檢查結果很正常,毫無異狀。
醫生歎了口氣。「唉,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呢?我們希望你固定回醫院接受檢查,就是要仔細追蹤病情啊!很遺憾,從心電圖看來,病情不樂觀,要請你立刻住院,我會安排其他科的醫生聯合會診後,盡快為你開刀。」
在家人和愷傑的守護下,詩雅再度開刀,但出院後沒多久又昏倒了。
這一次,醫生神色黯然地宣佈——情況很不樂觀,但他們會盡力搶救,不過,評估過病人的體力和狀況後,發現她無法承受再次開刀。
原愷傑的反應比詩雅雙親還激烈,他帶著詩雅的病歷全台灣跑透透,拜訪所有的心臟科權威名醫,但每位名醫都給他一樣的答案——病人狀況很嚴重,沒有醫生敢開刀。就算開刀了,恐怕無法減輕病情,只是徒增病人的痛苦,甚至有可能,病人會死在手術台上……
也就是說,詩雅來日不多了。
那一陣子,恩彤流的眼淚不會比詩雅少,眼看原愷傑四處懇求名醫,一天比一天憔悴,她心如刀割!她不要他活得這麼痛苦,更不忍上蒼帶走還沒滿二十歲的詩雅。
恩彤想盡辦法為他們祈福,她折了好多紙鶴,還跑到廟裡虔誠地許願,懇求上蒼慈悲,讓詩雅健康地活下去。
縱然所有的人都想盡辦法要挽回詩雅,但她的生命力還是急速消逝,醫生只能黯然地說,院方真的盡全力了,剩下的時間,就讓病人去做想做的事吧!
原愷傑把詩雅帶出醫院,遠離那個充滿藥水味的地方。
他們在海邊租了民宿住下來,安安靜靜地度過兩人時光。
最後那幾天,詩雅要大家來民宿,在父母親和恩彤的陪伴下,虛弱無比的她躺在愷傑懷中,微笑地合上雙眼。
她走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那一年,原愷傑才二十二歲,收到兵役單,入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特別冷。
海風呼嘯地吹過,其中似乎摻雜著沉重的歎息聲。
第2章()
遠方的烏雲悄悄往這裡移動,偶爾有幾隻海鷗入水嬉戲,又迅速展翅掠過天際,看起來有些寂寥。
往事歷歷在目,恩彤的眼眶紅了,靜靜地望著坐在石頭上抽煙的原愷傑——
詩雅走了五年,他也徹徹底底封閉自己五年,除了工作上的需要,他幾乎不和外界接觸。
原愷傑原本就冷銳的雙眼彷彿籠罩冰霜,嘴唇始終緊抿著,整個人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他現在在一間知名的資訊軟體公司擔任研發總監,工作以專業研發為主,較少對外接洽,當年他大學還沒畢業,就被這間公司的老闆給相中,開出優渥的高薪、紅利以及配股簽下他,就怕愷傑被別家挖角。
在公司,原愷傑是標準的獨行俠,獨來獨往,謝絕任何交際應酬,私底下唯一的朋友幾乎只有恩彤。
而每年詩雅的忌日,他都會來這個海邊住個幾天。
五年前那間民宿就倒了,改建成一間餐廳,原愷傑後來又回到這裡買了一塊地,蓋了棟兩層樓的木屋,沒事就來這邊晃晃。
恩彤深吸了口氣,舉步走向原愷傑。
被煙霧籠罩的他看起來更加遙遠,四周流動的彷彿不是空氣,而是冰雪。
恩彤把自己的包包放在石頭上,緊抱著桔梗往海邊走去,仰望著灰濛濛的天際……
良久,她將花朵拋向大海。
桔梗,是詩雅最喜歡的花。
默默望著捲起的浪花將花束帶走後,恩彤回到原愷傑身邊。
她靜靜坐下,不發一語,讓他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
恩彤望著天,遠方的烏雲好像一直飄過來,也許等等會下大雷雨,但她不在乎,只要能配在他身邊,哪怕是世界末日都無所謂。
她仰著頭,幽幽地看著陰暗的天空,在心底道——
詩雅,你在天上好嗎?你是那麼漂亮的女孩,我相信在天堂,你也會是最受疼愛的天使。我好想你,愷傑也很想念你。
請你給愷傑力量好嗎?這五年來他非常不快樂,活像是行屍走肉,似乎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引起他的興趣,她的人生還很長,不該封閉自己、不該這麼孤單。
她轉過頭,凝視著原愷傑,半晌後才輕聲道:「你一定整天都沒吃東西吧!先吃點三明治好嗎?或者你想吃什麼,我到附近的商店幫你買過來……」
她望著地上的啤酒罐,蹙起眉,他一定又空腹喝酒了,這樣不行,很傷胃的。
「愷傑,吃點東西好嗎?」
恩彤連續問了兩次,原愷傑總算把迷離的眸光從雲端上方暫時收回來,搖搖頭。「我吃不下。」
五年前,他就是在這裡失去詩雅的,當時看著她的生命力宛如指縫間的細沙般不停流失,到最後閉上雙眼……這五年來,他的心就像浸泡在又冰又冷的海裡,完全使不上力。
他又打開一瓶啤酒,仰頭又想灌。
「別喝了,你看看這個。」恩彤趕緊從皮包裡拿出一樣東西,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讓他再喝酒。
「這是什麼?」原愷傑被動地接過紙袋。
「詩雅的照片。」
恩彤解釋道:「前一陣子,我接到詩雅住在花蓮的表姊來電,說她整理家裡時,發現有些詩雅的照片,是她國中時跟家人出遊拍的,我就請她寄給我,讓我當紀念……」
恩彤知道愷傑一定會想要這些照片。
果然,原愷傑聽到後立刻放下啤酒,迫不及待地打開牛皮紙袋。
恩彤也湊過去看,照片大概有十幾張,都是在海邊拍的,那時詩雅才剛上國中,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標準的小美人,她穿著色澤鮮艷的細肩帶上衣和短褲,露出勻稱的修長美腿,跟一群年輕人在海邊嬉戲,笑得明媚燦爛。
還有幾張是在溪邊烤肉拍的,大伙臉上都掛著笑容,詩雅無疑是最出色的,她五官立體搶眼,走到哪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原愷傑看著手中的相片,嘴角微微上揚。
「她真的很漂亮,對吧?雅雅跟我說她從國小三年級就開始收到情書,上國中後更誇張,每隔幾天就有人向她告白,她啊,真是受歡迎。」
恩彤笑道:「是啊,她真的是天生的發光體,我高中認識她時,就知道追她的男生多到數不清,有一陣子她爸爸非常緊張,不管任何男生打電話來,都不准她接電話,只有女生才能接近她。」
她說著自己與詩雅的過往,知道這個話題會讓愷傑開心。
果然,原愷傑臉上的冰霜似乎一點一滴融化了,他更著迷地看著相片,不時憶起跟詩雅之間的往事。
不過,隨著雨珠的滴落,他臉上又凝聚起陰霾,嘶啞道:「她是這麼美好、這麼可愛,為何上蒼如此殘酷,竟要帶走她?她走的時候還不滿二十歲啊!雅雅、雅雅!」
恩彤不忍他又傷神,心疼地拍拍他的背。
「愷傑,別這樣,詩雅走前一再交代你要好好過日子,你這麼傷心,她在天上看了一定很難過。」
他完全聽不進她的勸阻,眼神更加憤怒。「上天對我不公平!祂可以帶走我的健康、我的生命、我的全部!但,祂不該帶走雅雅!」
原愷傑洩恨似地抓起啤酒一飲而盡,然後,又拉開另一瓶啤酒的拉環。
「不要再喝了!」
瞬間烏雲籠罩,雨滴變大,打在身上就像鋼珠一樣,有點疼,恩彤緊抓住他的手。「下大雨了,夠了,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