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黑潔明
「我很想。」他從喉嚨裡擠出這三個字。
「但你沒有。」她聽著他的心跳,害羞的悄悄說:「你把我帶回房,幫我清洗,我很抱歉阻止你,但幼稚園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幫我……洗澡……還是……我的……」
她咬住了唇,羞得說不出口,跳過哪個詞,道:「我,我嚇了一跳,所以才會拉住你,並不是因為我怕你,或者因為你傷害了我。」
阿浪不敢相信,但這個應該被他嚇到的小女人,卻將臉貼在他身上,小手撫著他的背,她的碰觸,是有點羞怯,但並不害怕。
「我應該能控制自己。」他嘶啞的自責。「沒有任何女人,該在第一次受到那種粗魯的對待。」
「那不是你的問題,我想我也要負一點責任……」
他一愣。
「當我們在一起,我感覺得到你,不只想法,還有慾望……」如茵舔舔唇,有些害怕和他承認,但又不得不說,她尷尬的小小聲的道:「我……我的能力,有時候,當我很想很想的時候,我也可以讓別人知道我的感覺,或我在想什麼……」
就像她之前改變了他的夢境,阿浪突然領悟,想起:「你把我拉出惡夢,讓我夢到我在踢足球。」
「只有那一次。」她窘迫的說:「但……我想這能力加強了這一切,今天晚上,你感覺到的慾望,不是一個人的份,是兩個人的。」
她越說越小聲,越來越害羞。
「不只你的,還有我的……」
他無法想像,可那解釋了一部分的狀況,他和女人在一起,從未曾像今晚這樣失控。
「我想要你。」她拉下自尊,羞澀的告訴他,自己當時的感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你停下來,我希望能感覺你,多一點……再多一點……」
她的話,是最誘人的春藥,讓他又硬了起來。
阿浪感覺到,貼在他身後的女人,微微輕顫,溫熱的氣息,變得急促,但她沒有退開,依然貼著他,沒有離開。
那安慰了他,卻也更讓他為她感到害怕。
他很想相信她,但即便如此,就算他只是受她影響,他依然流著那人的血,有著暴力的遺傳因子,想到她身上的傷,他就覺得毛骨悚然,下一次他若失控,可能會造成更可怕的後果。
這個男人在責怪自己,如茵清楚聽見他的想法。
他被那件事,影響得那麼深,傷得那麼重……
她可以感覺到,他將拳頭握得更緊,肌肉更加糾結緊繃,如茵心疼的深吸口氣,再道:「那一夜,不是你的錯;這一夜,也不是你的錯。你真的和他不同,他很邪惡,但你……你很美麗……」
這個形容詞,讓他錯愕。
美麗,是個八竿子和他打不在一起的詞句,他知道自己長得還可以,但真的不到俊美,更別提美麗。難道她是覺得他有點娘?他是沒有屠勤那麼高,但也不矮,他的男性荷爾蒙挺旺盛的,肌肉也相當發達……
他的想法雜亂無章,幾乎逗笑了她。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咬著唇,忍住笑。「你一點也不娘。」
「那是什麼意思?」他擰眉問。
她沉默了一下下,才悄然道:「曾經有一陣子,我很想死。」
這句話,拉回了他的注意,感覺到她不穩的氣息。
她貼在他強壯厚實的背上,悄聲說:「事情剛發生時,我還不會築牆,無法阻止自己聽到別人的想法,無法不去感覺別人的情緒,我覺得活著很痛苦,開心那麼少,悲傷那麼多,人生很苦很苦,好苦好苦……那陣子,我每天都好像活在永無止境的煉獄裡。」
她的聲音,像夢囈一樣小聲。
「我試過吃藥,也看過精神科醫生,但那些都沒有幫助,只讓事情變得更糟,然後有一天半夜,我受不了了,我想要解脫,我不想再聽到別人在想什麼,只要能結束擺脫這整件事,用任何方法都行,即使是死亡我也願意。所以,有一天晚上,我走到廚房,拿了一把刀子,朝手腕割下去……」
他屏住了氣息,為她感到心疼。
那讓她心頭好暖、好暖,徹徹底底的溫暖了她,如茵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說下去:「我躺在廚房的地板上,感覺血液從我的手腕上流出,我以為會因此得到解脫,但外婆發現了我,將我送醫急救,她很傷心,我只覺得生氣,我希望死掉,醫院是地獄……」
小小的戰慄傳來,他可以感覺到。
「我想尖叫,想掙扎抗議,但沒有辦法,我沒有力氣,我被活生生送進地獄裡。因為我一有體力,就歇斯底里的一直吵著要出院,他們替我施打鎮靜劑,我被強迫待在那裡……」
她小小聲的訴說著她的恐懼、害怕,與絕望。
阿浪胸口發緊,為當年那個女孩,他可以感覺到她有多痛苦,多絕望,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她沒有瘋掉,真正是個奇跡。
「我也以為我會瘋掉。」他的想法清楚的迴盪在腦海中,她沙啞的開口說著,小手撫過他的肩胛骨,來到他的腋下,再溜到他堅實的腹肌上。
她環抱著他,汲取他願意給予的力量。
「因為我反抗得太激烈,我被綁在病床上,我聽到他們討論著,應該要將我送到精神病院,我幾乎已經死心了……」
他不自覺,握住她環抱著自己的小手。
如茵心更暖,小臉貼著他的背心,眼微濕,和他十指交握,告訴他:「但是,那天晚上,在那麼多紛擾的恐懼、害怕、痛苦之中,我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想法,一個……誓言……」
她緩聲在霧中,吐出小聲的字句:「那是一位我在學校見過的男生,他的父親是罪犯、是酒鬼,出獄後,常常毆打他和他母親,他很痛苦、害怕又生氣,可他沒有因此退縮,他沒有因此而放棄,他走到同學家前面,羨慕同學有幸福的家庭,他看著那棟房子,發誓要改變現狀,他發誓總有一天,他也會擁有自己的房子,像他同學的家一樣,又大又漂亮……」
他記得那天晚上,他清楚記得那睡在屠鷹家前面的海濱公園,渴望自己是其中一分子的夜晚。
阿浪臉色蒼白,一顆心,震顫著,聽著她悄然道出,那多年前的誓言。
「他發誓,他一定不會打他的女人、不會揍他的孩子,他發誓絕不會和他的父親一樣……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
他的心跳加快,痛苦氾濫,如茵握緊他的手,再告訴他:「你說,我打的那通電話救了你,事實是,是你先救了我,那個邪惡的男人,讓你活在地獄裡,但你沒有放棄,始終沒有,你懷抱希望,強烈而堅定的希望,那個希望溫暖了我、拯救了我。」
如茵緊緊擁抱著他,道:「我告訴自己,如果你可以,我一定也可以。或許你身上流著那個人的血,但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你一點也不邪惡,你很美麗,你的心很美麗……讓我想一直待在那裡……」
他發不出聲音,整個人被深深撼動。
她說的字字句句,都如溫暖的水,流入心底,蓄積。
國三那件事發生之後,他早已放棄了那個幸福家庭的誓言,他不認為自己適合成家,他清楚知道,他和那雜碎一樣是個暴力分子……
「你不是。」她耐著性子,溫柔堅定的告訴他:「他使用暴力,是為了傷害;你使用暴力,是為了保護,是為了制止傷害繼續。」
「你怎麼能夠確定?」阿浪聽到自己瘖啞的聲音,迴盪在霧氣中,才發現他開了口。「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做出和他一樣的事。」
「因為你知道那是不對的,因為你一直很清楚界線在哪裡,因為不到非不得已,你不會使用暴力,也因為即使在失控時,你依然顧及我的感受……你和他不同,你知道愛是什麼,他不知道。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愛你……」
她的告白,就這麼突如其來,毫無預警,緊緊抓住了他所有的心神,讓他渾身一震。
他懷疑自己聽錯,拉開了她的手,霍然轉過身來,看著她。
那個在霧中的女人,嬌小又甜美,小臉泛紅、嫩唇濕潤,他突然轉身,讓她有些緊張,她收回了手,但她沒有逃走,還是沒有逃走。
「你說……」他緊盯著她,只覺得口乾舌燥,心跳飛快,甚至幾乎感到有些耳鳴,但他仍聽見自己沙啞的吐出了那個問題,「……什麼?」
如茵仰望著眼前的男人,兩隻小手壓在快要衝破胸口的心上。
他的雙眼炯炯,看起來幾乎是凶狠的。
那神情,如狼一般,讓她有點害怕,只有一點點。
對著他的背、讀著他的心說話,真的比看著他、面對他,容易許多。
她碰不到他,她無法真切的確定他在想什麼,但洶湧深沉的渴望從他身上席捲輻射而來,那鼓勵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