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衛小游
「小雪,沒想到一陣子不見,你居然變得這麼機靈。」
「姐姐愛說笑,我本來就不蠢啊。」只是有時會忘東忘西,記不住書裡的內容而已,又不是腦袋有問題。
冉驚蟄笑了笑,而後想到另一件茲事體大的事,她表情一沉,皺眉道:「可惜你今年沒辦法考了。」
過去君王都是在考前三天才以密詔指定主考官,並在考試當天揭詔,是以考生入了闈場才知試主是誰。如今天子突然駕崩,新帝又未繼位,怕是無人可以指定主考官了。
「是啊。」小雪說:「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國喪年,起碼在帝王下葬前,是不能舉行重大祭典或慶祝活動的,自然也包括科考。畢竟,先帝下葬,與新帝登基,都需要一段時間來安排,朝廷百事紛亂,必然無法顧及科考,看來今年是不得不停考了。
要重新開科,最快也得等到新帝登基以後吧!
雖然這麼想有點不道德,但,對於不用在今年赴考,冉小雪還是悄悄鬆了口氣。雖說是盡人事聽天命,可若真的考不上……那還真是有點難為情呢。
失神半晌,忽聽見長輩們拍板定案,決定了入宮主持國喪的人選。
正如預期的,是她父親冉仁。
冉仁在朝中官職僅四品,執掌十庫,隸屬地官。但論對皇朝六典的熟悉,同輩冉氏族人裡,無人可出其右。
「阿仁,就你來主事吧!」任職御史台的冉氏家主冉重決定了帝王國喪的主祭人選後,隨即由冉仁點選其他助祭名單。
除了外放各州任官的族人,幾位叔叔姑姑堂兄堂姐堂弟的名字都被點到了。
冉驚蟄本屬春官,自有春官府裡上司交代的事要做,不便加入助祭行列。
冉仁數了一數,發現還少一人。
眾人的視線便隨著冉仁的目光集中在冉小雪身上。
「小雪,你也來。」冉仁說。
冉小雪猛地眨了眨眼。「可是爹,我還未有官職。」
同輩冉氏家人裡,只有她還只是太學生,就連小她兩歲的堂弟冉谷雨都與驚蟄在同年登第,是皇朝少數年紀未滿十五便出仕的官員;但因登科時年紀太輕,僅十一歲,因此這兩年暫時被安置在館閣裡校書,如今職等已有八品。等他年歲稍長,取得學士之位,變成官內臣,前程必也一片光明。
不是年紀最小,才能卻是最差的。如此事實,總教冉小雪在同輩家人間有些尷尬。
並非怕其他人會瞧不起她。
事實上,正好相反。
正因為她才能最差,其他人為了怕她自卑,多多少少都會特別看照她、為她設想,甚而想保護她。
身為一個被保護者,冉小雪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就像現在——
她才智過人的堂弟冉谷雨便朝她投來鼓勵的眼神,還帶著一點童音鼓勵道:「小雪,你不用擔心,我會陪在你身邊,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此言一出,其餘親人紛紛點頭表示讚許。
就是這樣,冉小雪才覺得自己非得振作一點不可。總不能弱到凡事都得靠親人為她擋風遮雨吧。
「沒有官職不要緊。」冉仁說:「你是個冉氏,光憑這個姓氏,你就有資格隨同爹入宮為大行皇帝治喪。」
冉氏一向護短又團結。小雪知道自己反駁不了親人們的意見,只得點頭答應了。
這一晚,冉氏們穿上白色的喪服,前往宮中為駕崩的帝王治喪。
每個人心裡都清楚,悲風已起,山雨欲來。
當喪鐘迴響在全京城的每一個角落之際,這國家未來將走向哪個方向,已不是人所能預料。
年幼的太子能否順利繼位,成為皇朝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帝,更全憑天命了。
鳳德十一年十月初九,皇朝朱雀帝駕崩。
那一年是科考年,帝王喪鐘在考前三天的夜裡被年幼的太子親手敲響。
成千個赴京趕考的舉子奔走京城,四處打探今年是否會因國喪停考一年。他們懷著滿腔期待負竿而來,最後卻落寞離去。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終於,時序進入冬季,帝京各旅棧內再無舉子的白衣身影。
爾時大雪紛飛,石履霜徒步走到春官榜牆前,瞪著那原先用來張貼登科榜、如今卻只拿來公告停考消息的榜牆半晌。
「運氣真不好。」這少年郎說。
原以為順利登第後便能將過往從此拋下,怎料得到在他已經不能走回頭路的時候,會連往前方的道路都看不見了。
正因為他不能走回頭路,所以當別人看見朝廷貼出了告示,明文宣佈暫停科考時,所有人都走來時路回家去了,只有他還抱著一絲希望繼續等下去。
也許等國喪結束後,也許等新帝繼位後,也許也許……只要再等一等,就會重新開科。
他抱著微薄希望孤身在旅棧裡等待。他不得不。不似別人,離開京城,他怕自己沒有第二次機會。
等到最後,他盤纏用盡,不待旅棧主人逐客,他走進紛飛冬雪中,心想自己會不會客死在這異鄉里?
第2章()
馬車猛然停住時,紀尉蘭差一點從舒適的車內軟座跌下去。
「怎麼了?」她打開車窗詢問前頭駕車的人。
「好像……撞到人了。」
「撞到人?」紀尉蘭聞言,立即步下馬車察看情況。
外頭還飄著雪,空氣十分冷冽,街道兩旁都積著厚雪。
紀尉蘭微微哆嗦,撐傘走到褐衣車伕身邊,果然看見有個人,一動也不動橫躺在雪地上,急問:「怎麼樣?這人還活著麼?」
手上的傘沒去遮地上的人,反而挪到車伕頭頂上,為車伕遮去不斷落下的雪。
車伕試著移動昏迷不醒的男子,但男子太重,車伕抬起臉看著身旁的女子道:「尉蘭,你來幫我,我力氣不夠。」
紀尉蘭聽了,連忙收起傘,幫著扶起昏迷的男子。
好不容易將面朝下的男子扳過身來,尉蘭愣了愣。
「咦?是他!」去年秋天,通天樓遷址時,在街上遇見的那名白衣?
一身褐衣的冉小雪看了男子一眼,也有一點訝異。
「想來他不是來應考的。」否則怎沒在春官府貼出停科的公告時,先返回自己家鄉呢?
大多數在京城裡沒有住處的舉子,在看到停考公告後,大都啟程返鄉了。
否則以帝京物價之高,居,大不易呀!
瞧這人衣著寒素,大雪天裡,竟然連件御寒的冬袍都沒有,只穿著薄衣,只怕是個窮書生呢。他怎麼不回家?
只見他面無血色,唇瓣凍到發紫,不及細想,小雪道:「先把他扶進馬車裡吧。」
兩名小女子左攙右擁的,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將失去意識的男子扶上車。
冉小雪留紀尉蘭在車內照顧他,自己則趕緊回到前座拉起韁繩,一邊在紛然白雪中駕車行進,一邊還要留意昔路上顛簸,以免加重其傷勢。
托著男子頭面,紀尉蘭朝外頭喊道:「先帶去我家吧!」
外頭傳來一句:「知道了!」
兩日後。
「尉蘭,他醒了麼?」
「還沒呢。」
三日後。
「尉蘭,他醒過來了麼?」
「醒來一下子,又睡了。」
「喔,那就好。」
「你意思是,沒死就好?」
「沒死當然好啊,畢竟人是我撞到的。」
唔……其實冉小雪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撞到人,總之,當她發現前頭有狀況而趕緊勒停馬車時,馬蹄前已經躺了個人。
依皇朝刑律,駕車誤傷人而置之不理者,罰以重刑。
換言之,若不想犯法,她得對這個男人負起責任。
仍未完全清醒過來的石履霜,好一段時間一直聽到類似的對話。恍惚中,他記住了「尉蘭」這名字,以及那個似乎撞了他的人略略無奈的語氣。
他想清醒過來看清楚她們的長相,想知道誰是恩人。可不管他怎麼努力,就是睜不開沉重的眼皮。
他泌出滿臉冷汗,頭疼到了極點,忽覺有雙溫柔的手輕輕拭去他臉上汗氣,柔軟的指腹撫平他的疼痛。
這手……想必是那個名叫「尉蘭」的女子的吧?他感激地想。等他醒來,等他醒來之後……
冉小雪坐在床邊圓凳上,手指輕輕撫過男人緊蹙的眉頭,不確定自己把他帶到尉蘭家裡來到底對或不對。
當時她出不了宮,偏又得回家一趟,只得托尉蘭悄悄駕車來接她。
尉蘭行事謹慎,沒帶小廝,自己駕車出了門。但下著大雪,尉蘭怕冷,回程便換她駕車,沒想到離家只剩一小段路程了,卻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原該將人帶回冉家照顧的,但此刻宮中情勢有變,此時任何生分的人都不宜跟冉家沾上關係,只好把人安置在紀家,她則是一得空閒就過來照料他。
好在她未有官職,否則此時此刻只怕連她也無法脫身。
兩個多月前,冉氏入宮協助大宗伯主持國喪後,因為必須對皇朝六典中有關女子可否成為君王的疑問做出解釋,而成為眾矢之的。
朝中有些大臣因為太子年幼,有另立新君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