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謎幻婚姻

第16頁 文 / 季可薔

    「我承認。」李默凡閉了閉眸,黯然接受殷海棠加諸於他身上的嚴厲指責,早在他下決定的那天,他便有接受撻伐的心理準備。

    他是狠,是毫不留情,他知道一般人看他的行為,會覺得冷酷無情。

    「你就這麼巴不得擺脫她嗎?」殷海棠為曾經的好友抱不平。

    「我只是希望她恢復記憶。」

    「她恢復記憶,又有什麼好處?」

    「至少她可以做回自己。」李默凡悵然低語,墨眸恍惚地盯著牢牢嵌在畫架上的油畫。

    那是他剛剛完成的作品,油彩未干,畫上是一個女人,表情鮮明,眼神狂怒,藕臂激動地掃落餐桌上的碗盤。她存在於畫中,卻栩栩如生地宛如正從畫裡奔出來,為這個世界帶來狂風暴雨。

    她是風暴的女神,危險的象徵,是源源不絕的生命力,是他的——

    李默凡驀地凜神,不願細想,當他開始發狂地畫這幅作品時,他就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接近懸崖邊緣。

    「自從她失憶以後,我感覺到她好像一直在逃避過去,她不願意想起來,我猜她是因為害怕。」

    「怕什麼?」

    「我想她是害怕面對從前的自己,她似乎覺得那個自己很討人厭,所以下意識地想逃避。」李默凡頓了頓,陰鬱地歎息。「你知道嗎?她居然問我不滿意她哪些地方?她可以改——這根本不像她會說出來的話。」

    殷海棠聽了,彷彿也頗感震撼,沉思片刻。「如果她想改,有什麼不好嗎?你不也覺得過去的她有些地方太尖銳,太咄咄逼人?」

    「我的確那麼想過,可是——」李默凡凝視畫裡的風暴女神,思索著該如何解釋。「那也是她的一部分,因為過去的一切,組成了現在這個她,不管別人是討厭或喜歡,她都不應該逃避……我不希望她逃避。」

    「所以你就自告奮勇,成為那個逼她面對的人?」殷海棠若有所思,沉默許久,才又悠悠揚嗓。

    「默凡,你其實很愛她,對吧?」

    他愛嗎?李默凡捫心自問,胸海霎時澎湃著某種深沉的情感,捲起千堆雪。

    他愛那個促使他放棄自由、出賣靈魂的女人嗎?當他在海邊初次遇見她,著迷地描繪她身上激烈又矛盾的氣質時,是否就注定了他飛蛾撲火的命運?

    兩個不懂愛也怯於去愛的人,衝撞在一起,是否終究只能彼此毀滅?

    是的,他也許愛她,很愛很愛,但……

    「我們已經離婚了。」他澀澀地低語。「采庭在市區找了間小公寓,一個人搬去住了,我現在也搬回我以前住的地方。」

    「就這樣?」殷海棠不敢相信。「你不要告訴我,從此你們夫妻倆就分隔兩地,各不相干?你真能放下她不管嗎?」

    不然他該怎麼做呢?李默凡自嘲地抿唇。「海棠,她恢復記憶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

    「她又變回從前那個柯采庭了。」

    「那又怎樣?」殷海棠不懂。「你不就是希望她找回自我嗎?」

    他的確希望如此。

    但這同時也意味著她又將成為那個女人,那個前一刻讓他坐在天堂裡傻笑,下一刻便將他推落地獄的女人。

    他瞪著眼前的畫,正欲答話,耳畔忽地傳來規律鈴響。「我有插播,海棠,晚點再打給你。」切換線路。「喂。」

    「默凡,是我。」清爽的男聲。

    「海奇。」他微微一笑。「有事嗎?」

    「我剛剛見到你老婆。」季海奇若有深意地報告。

    他心跳乍停。「你說采庭?」

    「沒錯,就是你決定痛快甩了她的女人。」季海奇含笑戲謔。

    「我們是協議離婚。」所以沒有誰甩誰的問題。他懊惱地糾正好友的說法。「你為什麼會見到她?」

    「是她來找我。」季海奇解釋。「她問我『繆思藝廊』有沒有缺人?希望我能聘請她進來工作。」刻意懸疑地停頓。

    李默凡蹙眉,明知好友是故意吊自己胃口,心頭仍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些許煩躁。「那你怎麼說?」

    「我答應了。」季海奇快樂地宣佈。

    他愣住。「你答應了?」

    「我沒拒絕的理由啊!她對藝術頗有鑒賞的品味,問她什麼都能講得頭頭是道,而且她又是上流社會近日的八卦焦點,肯定能為我們招攬一群好奇的貴客,再加上小麗上個月結婚辭職了,我們剛好少一個勤快的助理——」

    「柯采庭絕不是個勤快的女人。」李默凡打斷好友,下意識地伸手揉揉眉心。

    「人的潛能是可以開發的,蘭也說很樂意幫忙訓練她。」

    「蘭也答應聘用她?」

    「蘭喜歡她。」

    「怎麼可能?」李默凡驚訝不已。

    「你以為你是唯一眼光特異的人嗎?」季海奇呵呵笑。「蘭能夠忍受我們兩個怪胎這麼多年,當然不比尋常。」

    「正確地說,是忍受你吧?」他嘲弄地界面。那個待人接物一向冷漠疏離的女人究竟是為誰留在繆思藝廊,兩人都心知肚明。

    季海奇不置可否,繼續調侃他。「總之,你的前妻即將成為你的員工,你有什麼感想?」

    問他的感想?

    李默凡自嘲地扯唇,手指拈起一塊畫上未干的油彩,怔忡地望著。「看來我這輩子是擺脫不了她了。」他似真似假地感歎。

    「你真的想擺脫她嗎?」季海奇詭譎地問。

    他瞇起眼,無意識地剝玩手指上的顏色。「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你是說,她為什麼想來我們藝廊工作嗎?我問過她了,你猜她怎麼回答?」

    「她怎麼說?」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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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待在離這些畫最近的地方。

    柯采庭揚起頭,仰望錯落掛在牆上的幾幅抽像畫。這都是同一個畫家的作品,每一幅都震動她心弦,不由自主地迷戀,尤其她初次乍見的那一幅,畫中藏蘊的濃烈情感,令她莫名所以地心痛。

    她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畫家犀利的筆觸剖開了,所有的憂鬱、傷感以及悔恨,都堆棧在那一塊塊鮮明的顏彩中。

    她看透畫者,同時也被看透,她覺得狼狽,卻也欣喜,她想笑,眼眸卻孕育著淚。

    究竟是誰的作品?她好想認識這位神秘的畫家,好想擁有他的畫,就算只有一幅也好,她願意不惜代價收藏。

    可惜他的畫是非賣品,即便她願意出高價,也買不到。

    事實上,有許多收藏家表明出價收購的意願,透過藝廊經理一再遊說,但他從來不肯點頭出賣。

    為什麼?

    她真不明白,季海奇說這位畫家無須靠賣畫維生,那他畫畫,單純只為興趣嗎?

    好可惜,他若是肯賣,如今說不定就是坐擁一方的巨富了,而且作品在市場有熱絡的交易,才更容易被世界各地的藝術鑒賞家看到,將他個人的名聲推往發光發亮的顛峰。

    難道他不想成名嗎?難道他甘於一輩子當個空有才氣,卻在市場沒沒無名的畫家嗎?

    「你又在這裡發呆了。」清冷的嗓音在她身後落下。

    柯采庭一怔,歉意地回眸,迎向陸可蘭,她是這間藝廊的經理,一個氣質優雅卻冷漠的女人,長髮綰成髻,裸露一截弧度優美的玉頸。

    「就這麼喜歡他的畫嗎?」陸可蘭清淡地問。

    柯采庭微窘,卻仍坦率點頭。

    「可惜他不願意賣畫,不然你就會出價買一幅了。」

    「應該不只一幅吧。」柯采庭自嘲。「如果他願意賣,我真想把他所有的作品都買回家。」

    「他要是知道有人這麼喜歡他的畫,喜歡到不惜來這邊應徵助理,一定很高興。」陸可蘭的評論與季海奇如出一轍。

    柯采庭微微苦笑。

    陸可蘭將一迭清冊遞給她。「去倉庫盤點吧。還有,下個月我們從法國藝廊借調來展示的作品,你把明細整理一下。」

    「是,我知道了。」

    柯采庭領命,捧著庫存清冊,來到地下室倉庫,一一盤點,仔細檢查各項藝術品的保存狀況。

    自從來到這間藝廊,她便接下前任助理的工作,負責諸如盤點、對帳、聯繫等種種雜務瑣事,偶爾還得應付突發狀況,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她從來不曉得自小養尊處優的自己,原來也能如此賣力工作,而且這份工作除了累了點,雜事多了點,其實不難上手,或許是因為她從少女時代便經常舉辦各式社交派對,累積了豐富的經驗。

    只是她從前只要負責動口指揮就好,現今卻得親力親為,一整天下來,不禁腰酸背痛,回家總要藉由泡澡舒緩緊繃僵硬的肌肉。

    真的很累。

    卻也很開心,有生以來,她初次感覺自己鮮明地活著,感覺到自己是真正地存活在這世界上。

    清點完畢後,她上樓,監督工作人員打包賣出的作品,盯他們搬貨上車。這間藝廊的交易很活絡,歸功於老闆獨到的眼光,凡是他看中的作品,幾乎都能成為收藏家競相收購的目標,力捧的新人也經常一夕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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