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沈韋
仇釋劍悶不吭聲,由著她說去。幸好她的聲音如銀鈴般悅耳,不至於吵雜到難以入耳,不然他早要她閉嘴了。
「我爹、大哥、二哥和你挺像的,痛時都不會喊疼,但淬火哥哥就不一樣,他痛就會大聲喊出來,他曾告訴我,喊出來會比較不痛,所以你若覺得痛,喊出來也不打緊,那並不會減損你的男子氣概。」她開始為他上藥膏,希望他別再死撐了,她並不會因為他喊痛而取笑他。
「我臉色之所以難看,並非身上的傷所致,而是中了軟筋散。」仇釋劍覺得有必要向她澄清,免得她一直誤以為是他身上的傷導致他臉色灰白。
「你中了軟筋散?」寧千羽驚訝地看著他。
「對,所以你不用期待我會哭天喊地地叫痛了。」若非他已全身虛軟到無法走動,早就離開這裡了,哪會和她扯這麼多。
「那該怎麼辦?」寧千羽可不懂怎麼解軟筋散,又不能請大夫過來,剛剛還拐彎抹角地勸了他這麼久,結果全搞錯了。
「等藥效過後就沒事了。」仇釋劍發現她是真心為他擔心,不禁覺得她無緣無故擔心他這個陌生人的行為實在可笑,一來他是闖入她家兵器室的盜賊,二來他會中軟筋散也是因她的父兄設下機關陷阱所為。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心頭卻不爭氣地為她的關心而泛起一陣暖意,暖暖的,挺舒服的。
他聽她哥哥叫她千羽,寧千羽是嗎?這個名字倒是挺適合她的。
寧千羽的長相很容易激起他人的保護欲,他猜想許多人見到她都會不由自主想要保護她,但從小就在殺手門成長,以殺人為業的他不會是其中之一,他出手救她純屬巧合,絕非因為憐惜她而出手。
「那軟筋散可會對你的身體造成損傷?」寧千羽再問,倘若他因此而損害到身體,豈不是太糟了?
「不會。」冷凝的臉龐抽動了下,強迫自己對她的關心不要有任何感覺,以免削弱他那長年煉造出來的冷酷心志。
「那就好。」寧千羽鬆了口氣,已處理好他右腿的傷。
接下來就是他左肩棘手的傷勢,他的左肩目前仍插著一支匕首,她瞪著那支匕首,實在沒有勇氣把它拔下來。
仇釋劍眉也不挑一下,自己動手拔了匕首,褪下衣袍,裸露出結實的胸膛,汩汩鮮血立即順著古銅色的肌膚流下。
寧千羽眼捷手快,馬上拿起布巾按住傷口,雙眸接觸到他裸露結實、引人無限遐思的胸膛、背脊,兩朵紅雲倏地嬌羞地躍上雙頰。正當她感到羞怯的同時,冷不防發現他的背脊佈滿了大小不一的傷疤,甚至還有一道長疤狠厲縱橫地劃過他的背脊,這道傷疤當初一定差點就要了他的命,光是想到他是如何經歷了這麼多痛楚,她就難受地紅了眼眶。
「嚇到了?」他可以猜到她沉默的原因,定是他身上那些交錯醜陋的傷疤嚇到她這個不識憂愁的千金小姐了。
「是驚嚇,也是難過。你受過這麼多嚴重的傷,幸好老天爺保佑,助你度過難關。」看著他的傷,她的心揪擰著。
「不是老天爺保佑,而是我還不想死,所以活下來了。」他譏笑,打碎她美好的幻夢。打小他就知道老天爺並不會在他挨餓受凍時,自天上掉下饅頭與棉被送他,唯有靠自身的力量才有辦法存活下來。
「呃?」由他的話語中,她可以感受到隱藏其間的痛楚,心,再次為他泛疼。
「你永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她是備受呵護的千金小姐,他則是一出生就遭遺棄、被殺手門門主撿拾帶回的棄兒,兩人可說是雲泥之別。
殺手門的門主可不是善心人士,會將他拾回教養,不過是將他當成殺人兵器,他自小為了在殺手門裡的眾多弟子中脫穎而出,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學藝,才能在一次又一次嚴苛的考驗中存活下來。他終日不停鍛煉,就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夠不再像條狗般聽命於比他更冷血殘酷的門主的命令,成為自己的主人。
當他的武藝愈來愈精湛之時,憂心地位不保的門主對他有了防備之心,甚至多次想藉由交付的任務暗地除掉他,明瞭門主心思的他當然不會乖乖束手就擒,所以他選擇反撲,以門主教導他取人性命的方式殺了門主,同時也親手毀了教他打從心底厭惡的殺手門。
仇釋劍說的話在她心底慢慢發酵,沒錯,誰也沒辦法真正明白另一個人的感受,寧千羽沉靜難受地清理著他的傷口。
「匕首刺得很深,得縫合才行。」一發現他的傷比她想像的要嚴重,她不禁深吸了口氣,努力壓抑住發抖的雙手,輕道。
「動手吧。」仇釋劍無所謂地說道,彷彿要被縫合的人不是他。
寧千羽取來針線,穿針引線後,將針在火上烤了烤,再深深吸了口氣,便開始為他縫合傷口,不論幫人縫合過多少次傷口,她仍舊是會怕得雙手冰冷、臉色發白。
仇釋劍無視於針穿過肌理的痛楚,只想著他為何要跟她說這麼多,畢竟今天不過是和她第二次見面,兩人連朋友都稱不上,這實在一點兒都不像他。
「這些天你得小心點,免得將縫合好的傷口扯裂。」縫好抹上藥膏後,她柔聲提醒。
「嗯。」仇釋劍輕應了聲,披上衣袍後,努力撐起身體走下床。
「你受了傷又中了軟筋散,要去哪裡?」寧千羽看著他的動作,輕輕拉扯住他的手阻止。
「當然是另外找個地方睡,難不成你想要我和你睡在一起?」仇釋劍挑眉看著一臉深怕他揚塵離去的寧千羽。
「不!當然是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深怕他誤會,寧千羽神情慌亂地放開他的手。
看著她驚慌的動作加上臉紅困窘的模樣,竟讓他產生了想笑的衝動,他怔了怔,強壓下泛上心頭的笑意,冷凝著臉,渾身乏力地走到她床榻對面、供她看窗外景致的軟榻躺下。
「你要不要喝點水?」
「我若要喝會自己來。」仇釋劍疲累地合上眼,緊閉心房,拒絕她釋放出的善意。
「那……我要把燭火吹熄嘍?」他那明顯的拒絕,讓寧千羽感到難過,猜想定是她說錯了話,才會惹得仇釋劍不高興。唉,她的嘴怎麼會這麼笨啊!
「嗯。」仇釋劍哼了聲,不再理會她,也不看向她。
寧千羽將燭火吹熄後便躺下來,她未將床幔全部合上,而是偷偷地打量著躺在對面軟榻上的仇釋劍,心頭沉甸甸的,卻也帶著些女兒家的羞怯、欣喜,畢竟他們孤男寡女同居一室,雖然不同床,但已顯得很親密了。自仇釋劍出手救她後,他的身影就老是不時地浮現在心頭,不管他現下因何出現,能在自家見到他,真的讓她心頭漾滿喜悅。
可在歡欣的同時,她又想到了他滿身的傷。她滿心苦澀滋味,想著他有怎樣的過去,想著他會不會有一天親口告訴她,那些傷是從何而來?想著、想著,她緩緩沉入夢中……
幽暗中,仇釋劍聽見了她規律的鼻息傳來,確定她已經睡著後,他睜開眼,轉頭望向她。她那張毫無防備的小臉,顯得如此單純、如此天真,使他緊固的心泛起了異樣情愫。
不該啊!她從來就不是他該接觸的人,他該忘了所有因她而泛起的感覺,繼續過著原本冷酷無味的生活才是。
他別開眼,不願再看她睡得香甜的小臉,唇間卻不由自主地逸出一聲喟歎。
自他有記憶以來,每一夜總是睡得戒慎恐懼,會不會有一天,他也可以像她一樣,能酣然入夢呢?
第3章()
經過昨晚一夜喧騰,隔天「龍淵山莊」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眾人雙眼泛著血絲,大打哈欠,有氣無力地做著手邊的工作。
寧湛爐與三子在莊內耗了一整夜,確定入侵的盜賊已離去後,這才撤了守在女兒寢樓下的家丁。
寧千羽一大早就起床,將仇釋劍藏在隔鄰的繡房中,忐忑不安地離開寢樓,到花廳和爹娘、哥哥們用早膳。
經過昨夜的騷動,她若窩在房裡用早膳,恐怕會使父兄生疑,再不然他們也可能會誤以為她嚇出病來,而跑到寢樓查看她的情況,房裡人一多,就愈有可能被發現她在繡房裡偷藏了人,是以她依照平日的作息,在與家人用完早膳後,又和爹娘撒嬌了好一陣,才欠身告退。
回房前,她特意支開蓮香,繞進廚房,見四下無人,馬上偷偷摸摸地裝盛飯菜。
「小姐,你又偷抱小狗回來養了嗎?」回到廚房的陳媽見寧千羽行為鬼崇,雙手插腰問道。
「陳媽?!你怎麼會突然出現?」突來的聲響,使寧千羽嚇得差點將手中的飯碗打翻,她驚魂未定,轉身看著陳媽。
「我不突然出現,又怎麼會知道小姐你正在做壞事呢!」陳媽假裝凶巴巴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