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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樓雨晴

    她說過,不會怕、不會退的,但面對的那一刻,她還是怕了,毫不猶豫地轉身逃開,她沒有自己以為的做足心理準備,能夠全盤接納。

    「……她又不知道那是你。」孫旖旎低噥。

    他苦笑。「就因為不知道,反應才是最真實的。」

    她極度恐懼的就是他原本的面貌,這樣他還要怎麼說服自己,他們真的可以有未來?

    為何人類對蛇如此懼怕,他也不懂,不是說萬物平等嗎?虎也噬人,最妖嬈美麗的花妖也曾噬人驚魂,一條無毒的蛇傷不了人,可人類還是怕。他聽過的故事裡,說有人看到杯子裡的蛇影,從友人家中回去之後就害怕得生病了,杯弓蛇影,膽戰心驚。

    蛇族,永遠被人類所厭惡。

    他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她如此懼蛇,又怎麼能與他夜夜同床共枕?

    他不能讓那個畫面繼續留在她腦海裡,就像那個為了杯子裡從不存在、也不會傷害到自己的蛇而生病的人一樣。

    孫旖旎頓時悄然,無話可駁。

    在他糾結沉抑的眸光下,怔怔然鬆了手。

    要親手奪取這段記憶,他其實比誰都痛吧?她怎麼會因為他總是面無表情,就認為他無所謂?一次又一次抹去最愛的人對他的眷戀,一次又一次用陌生的眼神來看他,誰會不在意?誰會不心痛?

    這人是傻子,情癡到底,仍一個人埋著頭向前走,獨自舔傷,癡執得不懂得回頭的傻子。

    一瞬的猶豫間,已讓湛寒施下忘魂咒。

    「你、你這是——唉,算了!希望你不會後悔。」

    「我不會後悔。」只要還能看著她,就不會。

    縱使——得一輩子當陌生人。

    「別想得太簡單,你以為人與人之間交流的,只有記憶嗎?」

    察覺她話中有話,湛寒仰眸。「什麼意思?」

    感覺。

    記憶消失了,感覺不會消失。

    一個人愛什麼、討厭什麼,感覺這種東西是不會消失的,就算再重來一遍,喜歡的還是喜歡,他的忘魂咒左右不了這個。

    所以她忘記了他,還是會愛。

    他以寇軍謙的形貌接近她,她依然心動。

    這些,千年來他都不懂了,她再多說也無用。

    等到有一天,他自己想通了,就會知道自己今天做了多蠢的一件事。

    第8章()

    那個男人——好怪。

    中午,午休時間,終於把小鬼頭搞定,一個個乖乖躺下來睡午覺,葉容華一個人坐在遊戲間,整理散亂的遊戲教材,思緒便不由自主飄向那個總是沉靜待在角落的男人。

    那個住孫旖旎隔壁的男人,不是很討厭靠近她嗎?對他的記憶,只停留在她一踏進綺情街,他就會將窗簾拉得密實,每次她目光移向他時,他就會迴避,那麼討厭被她看見,又怎麼會在有她的地方工作呢?

    她想不通,也記不起幼稚園是什麼時候多請了這個人手?

    去問了園長,園長一臉意外。「他是你舉薦進來的耶!」

    園長一副「你怎麼會問我」的表情。

    幼稚園裡個個都是女老師,體力有限,有時要搬動比較重的教材,很缺人手,早就想請個男助手了,當容華提起時,她便決定請他過來了。

    他這個人雖然不愛說話,不過總會默默把所有的事情做好,容華推薦的這個人,說實話她還挺滿意的。

    「我其實還想問你們幾時交情這麼好咧!」容華不太提自身的事,旁人也就霧裡看花,但至少感覺得出她待這男人挺關心的,基本上會主動開口為別人說項就很不可思議了。

    有嗎?她和他交情很好?

    記憶力,似乎多了許多空洞,像是她記得自己在河堤邊吃著關東煮的心情是愉快的,卻沒有印象誰常跟她去,唯一的一次是寇軍謙,可她一個人也能有如此飛揚的好心情嗎?

    她沒有忘記每一道食物的味道及愉悅,但記憶中永遠只有她一個人在品嚐。

    有時夜裡,她本能地偎靠而去,撲了個空後才怔然自問,一直以來不是都只有自己獨眠嗎?

    太多感覺,看似自然銜接,合理卻也不合理,她說不出這種詭異感,開始不信任自己的記憶了。

    就像——窗外那個男人給她的感覺一樣,陌生卻又不陌生。

    目光越過半開的窗扉,看見院子外的男人,正蹲下喂兔子。

    小兔子似乎很怕他,他一靠近就瑟瑟發抖,怎麼也不肯過去吃他給的食物,像是生怕自己會成為他的食物似的。

    他是背著他們偷偷虐待兔子,還是天生就沒用動物緣?

    男人似乎很沒轍,一把上前揪起它。

    以為他惱羞成怒了,她急忙要上前阻止他對動物施暴——沒用,他什麼動作也沒有,只是拎高它,小兔子抖得都快掉光一身毛了,他還是與它大眼瞪小眼。

    「我不會吃你。」

    他很嚴肅、一本正經地承諾著。

    「要我發誓嗎?基本上我吃素——好,是以前。」不堪良心譴責,他認命吐實,「那是因為她煮的東西太好吃了,她不讓我吃素,我聽她的——」

    她發現,她居然有想笑的衝動。

    這個冷面男子居然在對小動物發誓?他在搞笑嗎?

    「吃!」他命令,一副我是老大,你得聽我的。

    他這態度,要換作她是小兔子,也要懷疑那條胡蘿蔔其實下了毒好嗎?

    好笑的是,小兔子居然也滿懷委屈地湊過去,乖乖啃了起來。

    湛寒滿意了。動物有本能的感應能力,知道遠離危險與天敵,這他能理解,但每天都要來一次,實在很不受教。

    以同樣的手法喂完母雞和池裡的鯉魚,他才走到樹底下席地而坐。

    他在想什麼?他伸手撫摸身畔的表情……竟讓她讀出一抹孤寂與落寞。

    以前,有人陪著他坐在那裡嗎?

    園長說,有時會看到她中午和他一起吃飯……可是她想不起來,她曾經做過這種事嗎?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下午,到了發點心的時刻,湛寒將一箱餅乾搬了進來,幫忙她分發完後,就一直站在教室的角落。

    她寫完白板,轉回身來,不期然對上他凝望的目光……看起來好可憐,像是角落被媽媽忽略的小男孩。

    這個冷漠寡言的男人,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表情?

    這不是她的錯覺,瞧,她班上貼心可愛的小女生都開口了。「叔叔,我的給你吃好了,你不要哭喔。」

    湛寒這才回過神來,摸摸女孩的發,搖了下頭。

    他看起來像是很想哭的樣子嗎?他不知道,只是想到以前的這個時候,她總是會帶著笑容,將今日的小點心送到他手上。

    有一次,班上小男生抗議了。「容華老師,為什麼叔叔有兩份,我們都沒有!」

    她不慌不急,笑笑地回答:「一份老師的,一份是叔叔的,因為叔叔很乖,所以我要加倍疼他。」

    「那我也要很乖很乖,容華老師也要疼我!」

    「不行耶,我已經答應,只能寵他一個人了。」

    他不知道,割捨是這麼痛的一件事,每天回到住處,看著她為他佈置的一切,裡裡外外,處處都是她的用心,她讓這裡變得……好溫暖,像家。

    不曾擁有過,可以不去想,但是在她給了他這麼多以後,他腦海裡全是這些過往的片段。

    由她那裡噬取的記憶,還收得好好的,藏在他的身體裡,他擁有的是兩倍的回憶、兩倍的疼痛、兩倍的……相思。

    「要嗎?」耳邊,響起溫軟嗓音,才發現她站在他面前,遞出手中的巧克力酥片。

    「要。」這是她給的,他要。

    「那我跟園長說一聲,以後如果有多的,就給你好了。」

    他抬眸,困惑地瞧她。「為什麼?」

    他以為,他們現在應該是陌生人才對,那他怎麼還會對一個沒有關係的陌生人好?

    她笑笑地。「順便而已,哪來為什麼?」

    這可以讓他開心。雖然臉上沒有表情,她就是沒理由地感覺到了。

    如果可以讓他眼中的愁鬱少些,她為什麼不做?

    下班前,她告訴院長,以後點心多訂兩份,費用由她的薪資裡扣。

    她承認,這樣的好是有點不尋常了,只是想到他當時的表情,她就不忍心讓他失望,莫名地想對他好。

    園長奇怪地反問她:「同樣的事情為什麼要說兩遍?」

    她愣了下。「我以前……有說過同樣的話?」

    家裡沒有人愛吃這類小西點,她本身也沒有特別偏愛,那……

    當時又是為誰?

    觀察那個沉默的男人,成了葉容華每日的興趣和活動。

    這男人絕對是最表裡不一的代表性人物。

    表面上看起來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樣,其實心裡住著一個大男孩,在她發點心時,說一聲坐好,就乖乖和一群孩子一樣聽從命令,好乖巧地等待她將點心放到他手中。

    他不只一次看到他和小動物溝通,用「大家是文明人,希望我好好說你們也能好好聽」的態度期許它們。

    他總是站在遠遠的地方,以為她沒留意的時候偷偷注視她,一旦她回首,他又會避開她的目光,假裝跟她很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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