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鏡水
她不會形容,只是覺得林想歌其實是個好人。
單周,中年級上音樂課要換到音樂教室,因為是新學校,設備都相當新穎完善,用風琴取代課桌椅,增加小朋友上課的新鮮感。座位還是按照教室的分配,兩人共用一颱風琴,老師則在前面彈鋼琴。
音樂課她坐在前面,老師輕快地彈奏著鋼琴,大家張大嘴巴用力唱和。她看見隔壁的林想歌立起課本半掩住臉孔,蠕動嘴唇很勉強地唱著歌,她隱隱約約聽到他唱歌的聲音,和大家、和老師都不一樣。
好不容易打鍾下課,郭凝純在他站起來要走之際,又想到可以和他說的話了。
「副班長,你唱得和別人不一樣。」豈料這句話卻令總是反應冷淡的林想歌一張臉瞬間變得比皺紋紙還難看。
他僵硬地道:
「我都沒說你寫字很醜,你為什麼要說我唱歌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所以我說我根本不喜歡唱歌!二哥還老笑我,說我五音不全。」然後,他先一步跑出音樂教室。
郭凝純站在原地,傻住了。
林想歌在她進教室後,再也沒把視線移到她那邊的粉筆線之內。
她其實不大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自己惹林想歌不高興了,要被切八斷了。就算想要努力修復也不知怎麼做起,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朋友。
她一直都很喜歡笑,因為笑可以讓人心情變好,也可以不讓大人擔心,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的事,只要笑笑就好,笑著,事情就會變得不那麼難了。可是,面對生氣不理她的林想歌,即使她笑了,他也不跟她講話。
好難過,心裡很難受,她卻還是笑著說話,但生氣的林想歌這次真的讓她只能自言自語了。她希望林想歌能原諒她。
在被對方當成空氣無視的不知道第幾日,意外打破這種膠著狀態的,是流鼻血事件。
那天出門上學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郭凝純就已經覺得有點熱,連腦袋都好像被熱得有點糊糊粘粘的感覺;但她並沒有跟媽媽講,還是像平常那樣上學,依舊笑著跟媽媽說再見。
又是音樂課,林想歌似乎決定這次自己無論怎樣都不再開口唱歌,所以郭凝純從頭到尾只看到他用課本緊緊蓋住嘴巴。老師大半節課都在教如何吹直笛,並沒有要唱歌的意思。因為林想歌好像很討厭唱歌,所以郭凝純還在心裡幫他覺得幸好,結果下課前十分鐘,老師又要大家複習上一次的新歌。
要唱歌,林想歌又要不開心了吧……正當她打開老師所講的課本頁數、而他要把直笛放下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肘,結果,她拿著的課本就掉了。
書本躺在兩人中間的地板上。課本是因為他才掉的,可是他已經不理她了,也許是這樣,他的動作有所遲疑,並未立即低身做出拾起的動作,等到她彎腰的時候,他才反射性地屈身。
然後,她正好撿起課本要抬臉。一個往上,一個要下,叩地一聲,兩人就這麼撞在一起了。
郭凝純只覺得鼻子一陣激痛,好像撞到骨頭還是哪裡,連臉都發麻了;可是在那個瞬間,她忍耐著沒有叫出聲音,但從早上就開始持續升高的熱度令她腿軟無法支撐住自己,搖搖晃晃地坐倒在椅子上。
「……呃。」林想歌則是下意識地閉眼,舉手搗住自己的額頭,似乎一時之間也很痛。
等郭凝純再度眨動眼睛的時候,發現面對自己的林想歌正瞪大眼睛望著她,起初她不明白為什麼,只是趁他看著她時趕快露出笑容,直到感覺鼻下有某種東西,她低下頭,就望見由鼻間緩緩流出的紅色血液滴濕了她的衣擺、百褶裙和雙手。
對三年級的小學生來說,流血大概就跟地球毀滅是同等嚴重的事情,就算流血的地方是不怎麼要緊的鼻子也一樣。
「哇哇!流血啦!要死掉啦!」
「唉呀!趕快到保健室!」
附近的同學看到了,老師轉過頭來也發現了。教室裡開始鬧烘烘的。
郭凝純頭昏腦脹的,隱約見著林想歌東翻西找,狀似想拿東西幫她擦掉,但又因為來音樂教室上課不用帶書包,所以他身上什麼東西也沒有。
林想歌滿頭大汗,情急之下,竟然是站起身拉出制服的下擺,倉促搗住她的口鼻。
鮮紅色的血液染濕制服、透到掌心,雖然連他的手都弄髒了,他卻並未放開,好似只希望他的制服能夠把她流出來的血全部吸光。
「死掉啦!死掉啦!」
同學們拚命在教室裡吵鬧,音樂老師說了些什麼,旁邊有誰在叫嚷什麼,郭凝純都沒有聽進去。
只是,她從剛才就一直凝視著林想歌。
「……你的衣服會髒哦。」她虛弱地笑著提醒他。
「嗯。沒關係。」他喘著氣,點頭對她嚴肅說道。
第2章(2)
從早上忍耐到現在的郭凝純,雖然一直告訴自己沒事,但也終於到了極限。她喘了一大口氣,就好像那口氣忍了很久似的,忽然整個人無力地往後仰,同學當場大叫,大家都以為她流鼻血流到昏倒了;林想歌也露出吃驚的表情,趕緊拉住她的手,讓她不至於摔下椅子,但因為他力氣不夠,差點也跟著一起翻倒,幸好老師及時拉住他們。
「哇!真的死翹翹啦!」同學們騷動起來。
接下來,她眼前的聲音和畫面變得模模糊糊。
老師立刻將她和林想歌帶到保健室,她隱約感覺到林想歌充滿罪惡感地站在病床旁,然後保健室老師說出了她的秘密——
「唉呀,這孩子在發高燒啊。」
自己果然是生病了。郭凝純迷迷糊糊地想著。
「應該是忍很久了才會這樣暈倒。」保健老師在檢查完畢後,回過頭向林想歌道:「這位同學,她是生病所以才會這樣的,不是因為你的緣故。鼻血已經停住,沒事了,你不用擔心。」大概是察覺小孩子的不安,保健老師語氣慈藹地解釋著,跟著告訴一旁的導師打電話請家長把她帶回去。
不行,媽媽還要去照顧哥哥。郭凝純見狀,一急,用手抓住導師的衣角。
想要笑著說自己沒事,卻難以辦到,她連搖頭都覺得很吃力。
「怎麼了?你好好休息,等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喔。」導師只是溫柔地這麼說,隨即離開床沿。郭凝純知道自己無力改變老師必須要讓媽媽知道這事的決定。
導師和保健老師在旁邊進行處理,郭凝純看著仍站在床邊的林想歌,低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能斷斷續續地道:
「副、副班長……對……對不……起……」
她非常誠懇地道歉。
然後,她看見林想歌在聽見她說的話後,眼睛睜得大大的。
沒多久,媽媽便趕到學校來。雖然她想要媽媽別擔心,但實際上她已經病到只能在心裡想想而說不出來了。媽媽先帶她去看醫生,然後買了她最喜歡吃的泡芙給她,又給她糖果獎勵她勇敢吃藥。
她很久很久沒有被這麼照顧了,因為哥哥身體不好,比起她,需要更多更多的關心才行,不然哥哥就不會好起來。她總是這樣想,所以,不讓自己成為麻煩。
她要趕快好起來,不要讓媽媽把時間花在她身上才行。
翌日,她睡醒之後摸摸額頭,燒退了,頭也不昏了。
她在爸爸媽媽起床前先到陽台拿已經洗好晾乾的制服。雖然明明大部分的血跡都洗掉了,但她覺得似乎有一塊淺淺的褐色痕跡還留在那裡。
不知道林想歌的制服是不是也是這樣子?
她想今天上學的時候問他。昨天他有跟她講話了,所以,不會不理她了吧?
雖然這樣小小地計劃著,但是之後家裡接到電話,說哥哥病情危急,從那一天起的一個星期,她再沒去過學校。
☆☆☆☆☆☆☆☆☆☆☆☆☆☆☆☆☆☆☆☆☆☆
颱風要來了。
由於風速已達放假標準,所以電視新聞紛紛以跑馬燈的方式告知隔日停班停課的地區。那天晚上雨很大,風也相當強勁,窗戶甚至動搖起來。
一整個晚上風雨持續不斷的喧鬧,令來到這裡之後就淺眠的林想歌一夜未闔眼。
早上,雨仍一直下,風勢還是一樣地強大。
因為聽到有東西撞擊窗戶的聲音,所以林想歌打開門,撐傘到外面察看。不知道哪裡吹來的紙箱,落在一樓的外牆,他將它移至不會再被吹跑、危及到別人的地方之後,正欲轉身進屋,就望見十公尺外的那棟老舊房舍有人蹲坐在那裡。
那不是別人,就是郭凝純。
她肩上架著一把便利商店買來的透明傘,傘骨還有一根歪掉了,坐在屋簷下的小凳子上,只是望著屋前的道路。
那是……在做什麼?
不理她。他無視的走回屋內。
差不多中午的時候,風勢好像稍微變小了,瞬間呼嘯的聲響不再,但雨勢仍大。林想歌望向窗外,原本只是想要察看天氣,不意卻見到郭凝純依然坐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