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綠光
可現在她踏進來了,也看見露華殿內雕樑畫棟,牆面漆金燴銀,床前繡幔垂簾,花格羅列異寶的景象,是宰相府中遠比不上的奢華,但這一點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只因,坐在錦榻上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瞅著她。
她想,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寧可不曾認識他。
那神態,和她認識的小雙子不太一樣。
現在的他頭戴金冠,一身團龍黃袍,眉目凌厲,是她印象中的俊俏,卻又多了抹深不可測的寒驚,教她打人心底發毛。
「招喜。」打量她半晌,青羽徐緩啟口。
「奴才在!」她想也不想地跪伏在他面前。
見狀,他烏瞳倏地緊瞇。「怎麼,在朕的面前,也曉得扮拘謹了?」
「……請皇上恕罪。」她怎能不拘謹?
對於信任之人,她向來藏不住話,所以先前就把在後宮收賄,甚至對皇上頗有微詞的話全對他說了,再加上戲說皇上癖好……這林林總總的罪名,已經夠她和家人死了好幾回。
她死無所謂,但絕不能牽累家人。
「恕罪?」他笑得邪慵。「怎麼,朕是有了三頭六臂,嚇得你在朕的面前變了個人嗎?」
她誠惶誠恐得教他生厭,一切果真如他想像,當她知道他的身份後,他們就再也無法像往常一樣坐在梨壺殿的亭子裡,聊盡天下荒唐事,這讓他非常不悅。
阮招喜聽不出他的話中意,無法從他毫無溫度的口吻中猜測他的心思。
此刻眼前的他,究竟是百定皇帝多些,還是和她並肩而坐的小雙子多一些?
她有顧慮,所以不敢放肆。
「抬頭。」冷騖寒瞳直睇著她頭上沾血的紗巾。她這一低頭,血又滲出來了。
「……奴才不敢。」
「抬頭!」
阮招喜頓了下,幾乎趴伏在地求饒。「奴才該死!奴才在後宮收賄行事,罪該萬死!但奴才所為,與奴才家人無關,還請皇上開恩。」
他的嗓音裡裹著怒氣,她沒忘記第一回迎接他行房時,就被他罰跪在露華殿外,如今她罪行重大,肯定是難逃一死。
青羽烏瞳緊瞇,突地撇唇冷笑。「來人。」
阮招喜一頓,便聽見冠玉應聲。
「奴才在。」
「立馬派人前往白樺胡同拿下阮氏和阮從善,推至西隆門,斬、立、決!」
她驀地抬眼,難以置信地瞪他,不敢相信他竟然選擇傷害她的家人。「明明是我的錯,為什麼要禍及我的家人?」
「你總算抬頭了?」他哼道,不動聲色地審視她額上的傷。
「抬頭?」阮招喜壓根不明白他的用意,一把火燒向腦袋,什麼聰明圓滑全都不見了,只見她倏地爬起身,光火地指著他。
「皇上是認識我家人的,我娘和我弟有什麼罪?你可以殺我千萬次,但不能無端端賜死我的家人!」
她一生辛苦忙碌,就為了最重要的親人,如果真要動到他們,她會不惜一切跟他拼了!
「喔?如果朕真想要他們的命,你又能如何?」他哼著,不悅她視家人如命,而自己在她心裡卻像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
「你敢!」她瞠圓眼。
「大膽!」冠玉低喝。
青羽擺手,要他退下,冠玉只好退到殿外。
第5章(2)
殿上霎時只剩兩人。
青羽涼聲問:「招喜,如果朕真要他們的命,你能如何?」
聽見他的沉嗓再無怒意和殺氣,阮招喜烏瞳微轉,強迫自己靜下心,想了又想,才試探性地問:「皇上是我入宮後結交的第一個知心好友,正因為沒有防備,所以才推心置腹地什麼都聊出口,可咱們也訂過約的,皇上還記得不?」
如果,他真要她的命,根本不需要特地將她帶到露華殿,在知曉她是誰時,他就可以要她的命,壓根沒必要還特地到紅梅殿救她。
靜下心後,她心頭漸漸明朗,腦袋也跟著開始運轉。
「記得。」他好整以暇地揚眉,等著她要如何應對。
「這是我與人訂下的第一份約定,而我會守著約定至死方休,皇上呢?」她問,笑意緩緩回到唇上,因為他說記得。
「當然。」他頗歡喜她只與他訂下約定。
「那麼,皇上可還記得約定內容?」
「當然。」
「既然記得,皇上必定知道自己理虧吧?」
「喔?」他喜歡看她勾著從容不迫的笑意,有著大膽而放肆的氣魄。
「不准瞞騙。」她說。青羽揚眉,等著她的下文,便見她擰起眉頭。
「你騙我,你沒跟我說你是皇上,害我誤認你是太監,讓我收你當小弟,更可惡的是,你居然還讓我幫你,虧了我五兩銀子!」
青羽一愣,難以置信地繞著她走一圈。她竟把所有的錯都算到他頭上,果真是個奸商!
「你幹麼騙我?我收了皇上當小弟,這約定可是誰反悔誰就得要餓死窮死不得好死的,你要我怎麼能夠毀約?所以我只好繼續當你的大哥了,而我身為你的大哥,你怎能殺你大哥的家人呢?你總明白五常倫理的,對不?」她一臉無奈,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還有,五兩銀子,你打算怎麼處理?」
別想賴帳,他是皇上,有的是錢!
青羽胸口劇烈震動後,忍不住放聲大笑。
還是他的招喜、還是他的招喜!面對他人圓滑玲瓏,唯獨面對他時爽颯豪氣,偏又愛錢如命的阮招喜!
「還笑?你要賠我五兩銀子!」
「這有什麼問題?」他笑聲漸歇,但笑意依舊抹在唇角。「倒是朕的錢,你真的敢收?」
「為什麼不敢?在約定裡頭,我是大哥,你是小弟!約都簽了,不准反悔!」
見他笑了,她故意裝得一臉猙獰。
「你吃定朕?」有意思,非但夠大膽,還相當狂妄。
「我就是吃定你!」怎樣?「誰要你剛才說要把我的家人拖到西隆門斬立決。」
她到現在還很火好不好!就算他是隨口說說,可君無戲言,話真的丟出去,她的親人真的會立刻人頭落地。
「朕不這麼說,你會抬頭?」
「那你也要讓我先知道,在我面前的是百定皇上,還是我的小雙子啊。」初知他是皇帝,她一時六神無主,再加上被他「咬」過之後,她腦袋就已經不太清楚,要不是靜心想個透徹,還真是會被他嚇死。
「你的小雙子?」他心一暖,喜歡聽她將自己納為屬於她的一部份。他移步,將她拉至錦榻上坐下。
阮招喜不解地看著他。
「朕的身邊缺個人。」
「後宮嬪妃不少。」她立刻推薦。
他搖頭。「你不覺得這錦榻太寬,一個人坐很孤單?」
她認真的看了看。「有點。」
「有你伴在朕身旁,朕就不孤單了,對不?」
「也許。」這雖名為錦榻,但實際上比她的床都還寬,所以她還有空間再往另一頭靠去,然而她才稍微移動一點點,她隨即被拽入一個濕熱的懷抱,教她嚇得瞪圓了眼。「小雙子?」
沒必要靠得這麼近吧?雖說她也曾偶爾失控地對他又摟又抱,但是她……咦?
這有什麼不同?她有時也會很想要親近他,畢竟她喜歡他嘛,因為他待她很好,可是……喜歡?
喜歡?這代表什麼意思?
她被自己的疑問給困住了。
「招喜。」
「嗯?」她勉強抽回心神,不去解那莫名煩人的結。
「從現在開始,在人前,你是朕的貼身太監,在人後,朕就是你的小雙子。」
身為皇上的貼身太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侍寢?」阮招喜瞠目結舌,極度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才會聽見這麼不可思議的字眼。
「你想太多了,不過是陪睡。你不覺得這張床挺大的?」青羽坐在雕龍刻鳳的黑檀大床上,由著冠玉替他更衣。
「……冠總管以往也都會侍寢嗎?」她脫口問,冠玉的手立時頓了下,回頭瞪她一眼。
「是陪睡。」他面帶微笑,說話時卻是咬著牙。
「喔。」有什麼不同?
阮招喜心裡有疑問,卻也更佩服冠玉的功力在她之上,竟然發著火還能笑得這麼清俊有禮。
正當她傻愣愣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便見冠玉取下青羽頭上的金冠,檀發頓時如瀑傾落,微掩俊面,更顯俊朗,教她看傻了眼,心跳更是漏跳數拍,就連時空都像靜止了,連冠玉何時退下的,她都沒發覺。
「招喜。」
「在。」她忙回神,像著魔似的走上前,握住青羽探出的手,很順理成章地被他扯上了床。
他的髮梢落在她的頰面,烏瞳像是會勾魂似的逼得極近,像是要將她攝入他的眸底永遠無法逃脫他的世界。
她的心像被掐緊,悶得胸口發痛,水眸直睇著他,直到他噙笑輕拍她的頰。
「呼吸,招喜,你想憋死嗎?」
「嗄?」她依言吸了口氣,才發現胸口發痛是因為她忘了呼吸。
都怪他啦,沒事靠這麼近做什麼?不是說陪睡而已嗎?為什麼拿他的手給她當枕,為什麼硬是將她摟進懷裡?為什麼非要貼得這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