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夏琳娜
「你母親剛才找我談話了。」孫悅打開包袱,取出盤子,倒出點心,把東西放在兩人之間,好像在露營一樣愜意。「哪,分你一點。」
她的態度那麼自然,好像與他關係良好,是親密的朋友,可以無話不談,慕容優想無視她都做不到。
每次看見孫悅,她都是吃得沒完沒了,臉上不見憂煩。這個女人,明明那麼煩惱,夜裡都睡不好,為什麼在人前總能裝出樂觀開朗的模樣?
他盯著她無憂無慮的容顏,心裡的陰鬱似乎也慢慢地消散了。
孫悅自顧自地開口:「你娘說你爹沒事了,你應該高興才對,拖一天是一天,趁他還在世,多關心他,你還有機會報答生育之恩。」
「他只是沒死,並非沒事。」慕容優終於出聲。
孫悅煞有介事地盯著他,還以為他在生悶氣,不會搭理人了,沒想到這麼快就破功了。
他……很寂寞吧?沒有一個能暢所欲言的人陪在身邊,關心他,體諒他,給他意見,傾聽他的心聲,他也會感到空虛吧?
孫悅篤定,慕容優還是一個有七情六慾的人。
「傷心嗎?」她問。
誰也看不出慕容優正在為父親受到病痛折磨而憂傷,他那副悶悶不樂的死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因老爹沒死而拿不到遺產正在不爽呢!
可孫悅感覺得到,他心裡的憂傷,都是針對父親的痛苦。突然,她想起了慕容瑤說的話——慕容優是個很不擅長表達情感的人。
孫悅不自覺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肩,本想安慰他,卻發現自己吃得滿手髒髒的,這一拍把污穢都擦到他肩上了。
她趕緊收回手,別開臉裝無辜。
慕容優及時轉頭,看了看肩膀的髒污,接著盯住孫悅。
「呃……你可以像剛才那樣不說話不表態,我不介意。」孫悅咧嘴笑。
「明天,把我的衣裳洗乾淨。」他喜歡看她古怪的表情。
「喂!你的衣裳有人負責洗的……」
「這件你得負責。」和她抬槓,他一點也不覺得厭倦。
人世間有那麼多女人,他只看她順眼,慕容優一顆心糾結著,彷彿被一條名叫孫悅的繩子打上死結,所以他才不想搭理她,所以他很想驅逐她;但是,她一次次鍥而不捨地靠上來,百般糾纏,把他的心纏繞得無力再掙脫。
「修行之人何必這麼斤斤計較?」孫悅奚落道:「你那個什麼傳說中很高深的修為,到底是怎麼來的,不會是假的吧?」
慕容優眉微挑,手指一揮,從她面前掠過。
孫悅嚇了一跳,不知他做了什麼?
倏地,眼前的夜景星空陡然變化,四周從黑暗轉為白晝,樹林變成樓房,屋頂化為地板,身邊還在吹拂的晚風靜止了。
空氣中,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阿悅,今天不用去上班嗎?」
孫悅渾身一震,循聲望去,驚見年邁的外婆正站在身旁對她笑,健康的氣色沒有絲毫的病態。
栩栩如生!
她飛快地丟開手裡的點心,想撲向親人,然而,才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一切又變回原狀了。
方纔的景象如夢似幻,轉眼成空。夜空依然是夜空,她的身邊只有慕容優,周圍全是不同於她所在時代的建築環境。
「你……做了什麼?」孫悅驚醒,心跳紊亂,急著要慕容優給答案。「你剛才讓我回去了嗎?」
「不,只是讓你看見你想看到的。」以此來證明他的修為。
「那麼說,是假的了?」
「世間一切全是虛幻。」
第3章(2)
孫悅手按著胸口,調整呼吸。「但是,你能讓我回去的,對不對?」
「我沒義務那麼做。」他低頭,目光觸及她充滿眷戀的眼眸,心跳也亂了,然而他知道,她的眷戀是針對她的世界、她的親人,並非為了他。
忽然間,慕容優感到失落……
「你說過會考慮。」孫悅緊張地提醒。
慕容優深思片刻,回覆道:「尚在考慮中。」
孫悅不甘心,咬了咬嘴唇,「如果你真有高深的修為,送我回去,醫治好你父親,不是皆大歡喜嗎?為什麼還要考慮?」
「那是違背天意的行為。」
「違背就違背,你不會死就好,留在人間跟自己的家人安安分分地活著,盡力讓大家都快樂,這比一個人關在深山裡,整天看書練功修行有意義!」她嘗試著用另一個角度勸說他。
「膚淺!」
孫悅不客氣地吐槽,「你以為修煉成仙,不死不滅就不膚淺了?若不是你出生在一個衣食無虞的家,連衣裳都不用自己動手洗,不愁沒飯吃,我看你哪裡來的閒情逸致去修行?」
慕容優不冷不熱地回道:「此乃天命所定。」
孫悅翻了翻白眼,「麻煩你不要找借口,除了自己也多想想別人的處境,作為一個孩子,總得對自己的父母有交代,作為一個男人,怎麼都該對自己的家庭負責到底吧?而你呢?」
他一沒盡孝道,二不負擔家業,這麼沒有責任的男人,為什麼自己還會覺得喜歡呢?孫悅強烈鄙視自己!
「接任族長之位的人,不是非我不可,只是我一日未修成正果,他們就一日不死心,想勸我重返紅塵。」慕容優淡然回道:「這個家,不是真的需要我。」
「錯!」孫悅嚴厲地道:「你娘剛才還對我說,她很需要你。你憑什麼抹殺她的需求,就憑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她正氣十足的態度,像在責怪慕容優的無情無義。
平時,為了求他幫助,她會萬般忍耐,盡量不與他起衝突,但她最討厭的就是不孝順的人。
無論如何,漠視父母存在和需求的孩子,她不能忍受,何況他的父母又沒有虐待他、虧欠他,他怎麼能如此無情?
慕容優見她義憤填膺,只想發笑,但他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他向來缺少激烈的情感,甚至感覺不到世間的情義。然而,在孫悅身邊,聽她說話,看她生動的表情,他像被觸動了,體內欠缺的情感一點一點地甦醒、茂盛,慢慢地強烈起來。
他說不出究竟,只知自己被她影響太深,深不見底,只要她在身邊,他就恢復不到過去。
「我會留下來的,你可以告訴我母親,直到我父親康復之前,我都不會離開。」反正,他動手的時日也快到了,他會依照他的安排行事。
「為什麼你自己不去說?」居然要她這個外人轉告?
「因為你比我在意。」
孫悅被他一句話堵得張口結舌,不斷地搖頭歎氣。「你是不是還很得意啊?找一個外人都比你懂得孝敬父母,這有什麼值得你得意啊?」
慕容優淡淡地笑,不答腔,態度古怪得讓孫悅摸不清他的心思。
他不愛口舌之爭,也不習慣與別人談心,會和孫悅透露這麼多心事與看法,已經非常難得了,他不想再破例。
慕容優拿出她留給他的手錶,遞了出去。「這個,還你。」
孫悅接了過來,遺憾地道:「可惜壞了,不然還有點用處。」
壞掉的表,維持走動的只有秒鐘,又在幾秒鐘之內不斷地重複,永遠不會推進時間的進展,好像她這個不屬於這個時空的人,卡在了進退兩難的位置。
孫悅強忍憂愁,鬱鬱寡歡的氣息,卻仍從她身上散發而出。
慕容優移不開停滯在她身上的目光,其實她十分地吸引他……
儘管她行為不端,言語不善,但他一點也不厭惡,和她相處的每時每刻,他都覺得輕鬆自在,能夠隨意地敞開心胸,與她分享心事。
這種莫名其妙、難以解釋的感覺,讓他如鯁在喉又束手無策。
第一次,慕容優感覺到,自己真是紅鸞星動了。
以往,男歡女愛實在沒有長生不老更吸引他去追求,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會把持不住,想要去接觸從未嘗試過的情愛滋味。
那會是怎樣的一種體驗?眼前的女人,除了令他情緒大亂之外,還能帶給他什麼新奇的感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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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孫悅的憂鬱也加深,幸好屋頂上沒有擾人的蚊蟲,給她足夠沉靜的空間沉澱心事。
她拉過包袱當枕頭用,躺下身子,仰望星光燦爛的夜空。
一旁的慕容優閉上眼睛,靜心修煉,剛凝神,正欲進入無我之境,耳邊卻傳來孫悅清亮動聽的嗓音。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慕容優睜開眼,看她望月而歌,美麗的容顏在柔媚的月光下,比她的歌聲還要清麗動人,他無法平靜了。
一曲唱罷,孫悅不再強顏歡笑,臉上流溢出深切的思鄉之情。
慕容優見狀,心房最薄弱之處被攻陷似地,不由自主地想成全她的嚮往,即使那會壞了他的修行。「你在故鄉,牽掛的只有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