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千尋
你不能不認我很拚命,我為你改變打扮,為你重拾書本考高中,為你咬破幾百次舌頭、改掉講了十幾年的台灣國語,為了你,我每天都挖空心思,企圖讓你高興……做這些事時,我幸福著,相信日子還是有趣的,相信生活不是只有打打殺殺、復仇來復仇去。
終於,你不再痛恨我的接近,終於畢業典禮那天,我們有了進一步接觸,終於我贏得你一句承諾,知道我們可以當朋友,那感覺像什麼?像我射了幾百箭都射不到靶子,沒想到下一箭居然射中紅心,我既開心又驕傲,覺得自己的人生將要大放異釆。
在我覺得世界不是那麼無藥可救時,覺得生命可以有所不同時,你卻失約了。我走遍所有能想得到的地方找你,我恨你像母親一樣拋棄我,我恨你不守約定,讓我不停等你、等你,我恨你給我希望又讓我失望。
我怎會不知道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把拋棄這個字眼套用在你身上太牽強?但我就是真真實實、確確切切覺得自己已經被你拋棄。
那種感覺很爛,我一下子回到小學一年級,處理不來那種情緒,只好恨你,不斷恨你,把所有錯歸到你身上,讓自己好過一點。」
原來如此,新經驗、舊經驗,兩個最愛女人的背叛,她怎忍心責怪?
「命運讓我們又碰在一起,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當年一樣看不起流氓,或者仍然覺得我是個沒水準的傢伙,但我猜得到,既然你知道方英雄成了當紅偶像,卻不願意出現,答案只有兩個——你不想和我有任何交集或者……你根本不記得我是誰。
這時候,簡單的方英雄會怎麼做?自然是掉頭就走,保護自己不受傷是生物本能,但我沒辦法,我想和你在一起,那個熾烈的感覺沒改變,所以我找到一個很好的說法——接近你是為了要報復,等你愛上我,我們兩人便打成平手。
這個說法讓我不介意你是個會拋棄男人的女生,理直氣壯把你留下,理直氣壯地愛你,理直氣壯地讓那年的想像轉化成事實。再然後,我告訴自己,其實你也不算拋棄我,其實忘記過去,讓兩個人都幸福快樂,是比較下面的作法……直到我誤解向遲遲和你的關係。」他一臉懊惱。
「砰!爆炸了,越來越多的想像在我腦袋裡發酵,想著你是為了某個男人而不守約定,在你眼裡我是塊沒用的爛抹布,你痛恨流氓、討厭沒水準,你有丈夫孩子,難怪不願意當我的助理,我吃醋、嫉妒,猛然想起你會拋棄男人。
第三次被拋棄的我不願示弱,於是找了不同的女人演街頭熱吻,好像搶在前面拋棄你,就不會被你拋棄。我很無聊,想藉著那些女人讓你生氣,可是你無動於衷,我更氣、更火,用一堆謊言來欺騙秦秘書,彷彿騙過他,我就能騙過自己。
牛角尖越鑽越累,我又不肯只讓自己累,非要把你拖下水,才會有那些幼稚的舉止出現。
對不起,我傷了你,我為我的幼稚向你道歉,但扣掉那些說法,扣掉誤會、扣掉橫隔在我們之間的歲月,我必須告訴你,我愛你,一如多年以前。我知道你對我充滿憤懣,我知道自己追女生的手法很差,但我希望你給我機會,給我一點點可能,這次我發誓,一定會好好表現。」
話說完了,方英雄輕吐氣,額頭、手心都是汗。多少年了,他沒有像這般缺乏把握。
見她不語,他的汗水滴在桌面上。「可以嗎?再給我一次修正的機會,我保證用最正確的方式呈現愛情有氣味。」
看著他的汗水,那雙真誠的眼睛再度打動向晚晚的心,可她說過,她玩不起愛情遊戲,那次已經讓她太傷,她尚無新勇氣可以重新開始。
「我……很生氣。」她開口,但口氣裡的火氣已經消失無蹤。
「我懂,是我的錯。」
「我不是金錢可以收買的女人,我討厭你那種暴發戶的追求法。」
「我會改進。」
「有了問題,成熟的男女應該坐下來好好溝通,而不是找別的異性來製造話題。」
「我說過,我很幼稚。我一向被女人倒追,沒有追過女人,所以這方面缺乏經驗,以後你可以教我,怎麼做才能讓你高興。」
她停了好一陣子,才開口,「我們……先當朋友吧。」
他聞言,凝重的眼神放鬆,好看的笑容在臉上跳躍。「好,我們先當朋友。」
他是個有自信的男人,而且從不重複錯誤,他有把握追上她,只要她給他一次機會。
「有空,我陪你到陽明山看海芋。」向晚晚說。
「好啊,陪我去找我媽,我要告訴她,我已經原諒她拋棄我。」
「嗯,寬懷大肚是好事,我陪你。」
「可是……我有點緊張。」
「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撐腰用的。別緊張,有我。」猶豫再三,她還是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是朋友,都該給予支持鼓勵的。
尾聲
五年後。
向晚晚抱著剛在學步的兒子在院子裡散步,方英雄一手拿著剖開的蘋果,一手拿著小湯匙刮果泥喂兒子,台灣的夏天熱得快要把人熬出汁,幸好他們家的院子種很多樹,風一來即帶起涼意。
再晚一點,大姐、二姐和姐夫們都會過來一起晚餐,他們要討論媽媽和孫叔叔的婚禮。
也該是時候了,她父親已經去世四年。
外遇並沒有替爸爸生下兒子,孩子在腹中七個月的時候夭折,那女人氣恨爸爸不積極和妻子辦離婚,也不肯向法院以「不履行同居義務」訴請離婚,所以對他拳打腳踢,卻一個不小心滑倒在地,流掉孩子也失去生育能力。
之後,他們天天吵架,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失去公公婆婆的支持,彈性疲乏後,默默離去。之後,爸爸陸續有過幾個女人,卻沒傳出懷孕消息,五年前,他發現長期的應酬生活讓自己得到肝癌。
這種時候,父母親老了,除前妻與女兒之外,再也沒有人願意出面照顧他,於是他回台灣,找到妻子女兒。
她們可以恨他,但沒辦法不原諒他,他畢竟是父親,是給她們生命的那個人,而媽媽願意以朋友身份盡妻子的責任義務。
於是,從爸爸回家到離世,全家人有了短暫的重聚,那一年,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都很重要。他們在一年當中釋放仇隙,他們學會體諒父親在傳宗接代壓力之下所做的妥協,也學會同情一個男人的無可奈何。
父親死後,留給她們龐大的遺產,二姐接手爸爸的公司、大力整頓,忙得焦頭爛額,卻半聲都不喊累,大姐直接開了間房屋仲介和前老闆搶市場,氣得前老闆牙癢癢,只有她,還是很沒出息地繼續當英雄的助理。
至於英雄和他的母親也重逢了,英雄有了一對異父弟弟,母親和繼父雖然沒什麼大錢,但夫妻兩人同心協力經營著一片海芋田,生活平淡踏實,英雄多了外公外婆,每年花季,他都可以收到一大盒純白海芋。
她和英雄,當了五年的好朋友,即使去年秋天,她為英雄生下兒子,也沒有點頭同意下嫁當糟糠妻。她說對婚姻有強烈恐懼,英雄又氣又急,卻拿她沒轍。
門鈴響起,方英雄搶著去開門,大姐、二姐一起到了,她們進門便一左一右勾住他的手臂。
向冉冉在他耳邊低聲問:「怎樣?和老媽達成協議了嗎?」
他沒好氣地說:「達成了。」
「哈!老爸可以瞑目了。」向秧秧誇張道。
向冉冉充滿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對你的男子氣概很傷,對不對?」
「哪會!我們家的男孩子多到可以組籃球隊,不需要子安來傳宗接代。」方英雄對著站在樹下的妻兒揮手。只要他們在身邊,他才不在意姓氏那種小問題,何況兒子叫向子安也滿好聽的。
「這對我老媽和爺爺奶奶來說,可是大事一件。」向冉冉說。
「往好處想,將來子安可以繼承一大筆遺產。」向秧秧也說。
「什麼遺產?」他沒聽懂。
「你不知道我爺爺奶奶是田喬仔,光靠東區幾個店面收租,不但可以吃香喝辣、聘傭人請管家,還可以環遊世界,到慈善機構領養幾十個小孩?」
「我會缺那點錢?」方英雄沒好氣地瞪了向秧秧一眼。
「別講廢話,媽怎麼說的?」向冉冉只知道媽要找他談條件,卻不知道其他細節。
「媽說,她會提議我們和他們同一天辦婚禮,你們只需要附議。」
「如果晚晚不肯呢?」
「那媽和孫叔叔就不結婚。」
「哇,捨命陪英雄耶!你們還年輕,再等個幾年沒關係,可人家孫叔叔有年紀了,可是等不及。」
什麼他還年輕,他們已經認識十二年了好不好!人生有幾個十二年可以蹉跎?
方英雄又瞪她。「所以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要趕鴨子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