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心寵
「夠了吧!」他忍不住一聲怒吼,「天晚了,奶娘請回房歇息。」
「公子,老身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要死要活,不用奶娘再操心!」他喝道。
「可老身不能不管,就算公子殺了我也是一樣!」慧益態度強硬,與他凝顏對峙。
「奶娘,你到底想幹什麼?」魏明倫無可奈何,歎息了聲。
「要想證明這粥裡沒毒,還得勞煩吳姑娘親自品嚐。」她道出答案。
「什麼?」他一怔。
「吳姑娘不會做賊心虛,不敢喝吧?」慧益看向她,陰險淺笑。
讓她喝粥?魏明嫣感到自己的身子頓時一僵。
不,並非怕死,能與敵人同歸於盡,她死亦無滅,可是京城……京城裡還有她牽掛的人兒,離開了她,他的一生會幸福嗎?
她踟躕,腳步能明顯感到猶豫。
「也不知這手藝怎麼樣,是得先自個兒嘗嘗。」
她端起碗,在諸人還沒回過神來之際,已經一飲而盡。
菜粥鮮美,絲毫聞不出毒藥的氣味,飲至腹中,形成一股抒慰的暖流——致命的快感。
「夫人,這下該滿意了吧?」她示意空空碗底,笑道:「折騰了這半晌,您也該累了,請回房休息,公子由我一個人伺候就行了。」
慧益瞪著她,難以置信她的舉動,一時間啞口無言。
「都退下吧,我想跟吳姑娘單獨說說話。」魏明倫立在一旁,厲聲道。
無奈之下,慧益只得率了眾婢女,悻悻然離開。
一方空間只剩下兩人,魏明嫣與眼前的男子相視對立,藉著燈光,她可以看到他模糊的青衫。
「辛苦你了。」他換了溫柔語氣。
「公子快趁熱喝粥吧,冷了就沒味了,白費我一番工夫。」她踱到窗前,撥弄那只關有杜鵑的籠子。
之前她與燕羽相約,一旦得手,便放飛鳥兒報信,以便他們來營救她,可是此刻……沒有這個必要了吧?
恐怕魏明倫還沒倒下,她已經氣絕身亡,還用誰來救?
發出信號,反而會暴露燕羽等人行藏,惹來一場無謂的廝殺,不如就讓她一個人完成使命,救霽朝生靈與水火。
「果然好滋味!」魏明倫毫不懷疑,將另一碗菜粥飲個乾淨,一邊擦拭唇角,一邊笑道:「沒想到,你這樣好手藝。」
「食材好,做什麼都不難吃。」她淡淡答道。
現在,他們可以共赴黃泉了……雖然恨他永遠也不能原諒他,但路途上有個伴,也挺熱鬧。
她微笑,轉身,用微笑的眼睛面對他的方向。
「這是什麼鳥兒?」他徐徐踱到她的身旁,「哪兒來的?」
「我爹托人帶來的,這是我家鄉的鳥兒,名喚杜鵑。」她鎮定回答。
「哦?杜鵑啼血。」他顯然也聽過那個典故,「似乎叫聲很淒涼。」
「我倒不覺得,大概因為人世間淒涼的東西太多。」她淺淡一笑,抬頭仰望窗外,「今晚的星星很明亮,是嗎?」
「你的眼睛恢復了?」魏明倫驚喜地問。
「沒有,」她淡淡的回答,讓他瞬間浮現失望的神情,「我猜的,一般風兒如此輕盈的夜晚,星星總是很明亮。」
「的確,你猜對了。」他勉強微笑,俊顏陷入了沉思,似在定度一件很難的大事,然而,這微妙的神情她卻無從察覺。
第7章(2)
「公子可聽說過希倫族?」她忽然道。
「怎麼?」他不由得愣住,「你……知道希倫族?」
「從前在船上教我唱歌的姐姐,就是希倫人,她說,她的家鄉,每一個人都屬於一座星。星星有各式各樣的形狀,她說,我跟她一樣,是魚兒。」
他心尖一顫,彷彿有種神秘的預感,她接下來會道出石破天驚的話語。
「公子,你知道自己屬於哪座星嗎?」她的笑意仍在唇邊,卻失去生動,忽然變得苦澀。
「聽說……是蠍子。」
「魚兒遇到蠍子,會是什麼結局?」她的話音在風中漸漸淡去,嘴角有什麼鮮紅的東西流了下來,墜成一縷絲。
「月女,你怎麼了?」魏明倫大驚失色,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腕。
「茹妃跟你……就是我們的結局。」她身子晃了晃,軟軟地倒下,縱然有他的力臂支撐,也止不住下滑的趨勢。
魏明倫奮力抱住她,然而,他自己也猛地打了個寒顫,踉蹌地摔倒在地,腥紅而粘稠的液體噴出他的喉間。
「那粥……」他恍然大悟,「有毒?」
「沒錯。」她淒然地笑,「想不到吧,我會親自送你上路……」
「為什麼……」他搖頭,「為什麼這樣傻?」
「傻?」她不解。
「嫣兒,你大可不必如此……其實,我早就認出你了。」他俯在地上,奮力與她靠近一點,再一點,縮短兩人最後的距離,「也早把我的命交給你了……」
「騙人!」她感到血流四溢的同時,淚水亦縱橫滿面,「早就認出我,為何還不提高警覺?你以為我會原諒你嗎?假如我回來,只會是一個目的——殺了你!」
「人的容貌或許會相似,聲音也會相像,可是感覺……感覺是不變的。」他微笑,「嫣兒,你一出現,我就知道是你。月女、月女,明字少了日,嫣字少了焉,合併起來,便是明嫣。我也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可我就是……就是……」
他忽然凝噎,噴出一大口鮮血,鼻腔之中,亦有腥紅湧出。
「……就是心懷希望,」他拼盡最後一口力氣,氣若游絲地道:「幻想你終究會原諒我……」
此時此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哭出聲來。全身抽搐的同時,淚水與血水灌溉了她的衣裙,交融著他的,在兩人之間,形成一個猙獰的湖。湖水,滿含悲傷。
「我們的孩子呢?」她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竟是這個。
「你以為掉下萬丈深淵,孩子還能活嗎?」她諷笑,在嘲弄中閉上雙眼。
的確可笑,他還惦記著孩子?他真的愛過她嗎?
所有的疑問,今生大概都無法解答了,留到來世吧……假如,他們沒有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上蒼垂憐,仍有來世。
一如三年前,她墜入深淵,本來必死無疑,可上蒼似乎沒有把她折磨夠,仍讓她看到亮光。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總之,甦醒的時候,身子完全不能動彈,要過好久好久,才感到酥麻,恢復觸覺。
睜開雙眼的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到了另一個世間,因為眼前的一切這樣清晰,絕非瞎子所能看見。
「你醒了?」一道聲音冷漠地從頰邊傳來,讓她好半晌不能回神。
慧益?為什麼她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她?
「公主殿下真是不畏犧牲,寧可玉石俱焚,也不放過我家君王。」慧益忽然歎道:「老身實在佩服。」
她沒死?這並非幻覺?
天啊,不讓她死就罷了,還教她落入敵人手中,生不如死……
「這得感謝邢神醫,」慧益道:「若非他忘了東西,中途返回,你早就沒救了。」
「……他呢?」用盡全力,終於道出這兩個字。
「公主是指我家君王?」她澀笑,「不知是希望他死了,還是活著?」
當然希望他死了,否則她就白白犧牲了……不,不,她內心有個聲音在不斷吶喊著,叫她不要撒謊。
真的嗎?真希望與他天人永隔?真的憎他入骨?
昏迷前的眼淚是為誰而流?她忘了嗎?
「聖上洪福齊天,沒那麼容易死。」慧益見她不語,會錯了意,以勝利者的姿態道:「邢神醫既然能救你,同樣也能救他。」
聞言,她的心頓時平緩下來,像雪落平原般,無聲而寧靜。
她弄不清,這算喜,還是悲?
「我的眼睛……為什麼忽然一切都能看清楚了?」這一刻,她確定並非自己幻覺。
「我哪知道!」慧益冷冷看了她一眼,語氣中蓄含恨意。
難道是毒藥產生的反作用?沒葬送她的性命,反而治好她的眼睛?
魏明嫣只覺得有些不切實際。
「若非聖上執意要救你,我會命人將你五馬分屍,讓你變成鬼,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慧益忽然凝眸,惡狠狠地道。
她微笑,因為理解這份憎恨。敵人之間不必虛情假意,本來就應直來直往。
「門外備有馬車。」出意料,慧益一聲歎息,「聖上求我不要傷害你,求我等你醒來後,便送你走。燕羽在車旁候著呢,我們的人會平安送你們渡江,回霽國去。」
「送我回霽國?」她不禁愕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
眼睛治好了,耳朵反而壞了嗎?
魏明倫會放過她?慧益會放過她?
死裡逃生之後,一切為什麼通通變得不一樣了?她真的尚在人世嗎?不會是靈魂的幻想吧?
「來啊,攙公主起身!」慧益不再與她言語,只往門外吩咐道。
立刻有兩名婢女垂首而入,一左一右,把她扶起來,送至門外的車上。
燕羽果然在車旁等待,見到她連忙上前叩首,滿臉愧疚,「微臣沒能保護好公主的周全,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