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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唐絹

    貴媛安笑了一聲,貴蔚一驚。

    「好。」貴媛安近乎自暴自棄地說。「很好。蔚蔚。」

    貴蔚討厭這笑、這語氣,好像在嘲笑她的決定。但低著頭的她沒看到,那笑有多苦。而且那個笑的人,眼睛已經紅了。

    貴蔚聽到腳步聲,以及門打開的聲響。

    離去前,貴媛安又說:「或許,四個月後,妳會願意,看我一眼。」

    門關上了,貴蔚轉過頭,看著空無一人的房。

    讓自己靜一靜,這是她希望的,可很矛盾的,貴媛安走後,她的眼淚與哭聲,再也壓抑不住,全部宣洩而出……

    因為她看到了,兩人的面前出現一條分隔極遠的岔路,而她自己選擇推開貴媛安的手,執意往另一條路走去。只有這樣,她才可以壓下對那些人的愧疚、罪惡,與對自己的不諒解。但她卻離貴媛安,越來越遠了——

    而貴媛安,出了門後,他並沒有馬上離開,他站在門外,靜靜地聽著這房裡的哭聲,等著她睡著時,進去為她添衣蓋被。

    直到這種時候,他還在擔心貴蔚的身子,怕她哭累了、睡著了,沒裹上被耨害了風邪。他還是在怕,怕她受到這外界的一丁點傷害。但現在,那孩子之所以哭得這麼傷心、這麼悲痛,卻是因為他,一直都不願她受傷害的他。

    他們為何會走上這條岔路?為何得面臨分道揚鑣的選擇?而他又為何鼓不起勇氣,將她強拉過來,替她做選擇?

    那房裡的哭聲,激起了他內心的不捨、悲傷、彷徨、無助,終匯聚成一股莫大的壓力,像驚濤駭浪一樣吞沒了貴媛安。

    他仰起頭,狀似看著天上微微朦朧的月亮,好久好久。但其實,他是不願讓人知道……冠禮之後便從沒掉過眼淚的他,會這樣放肆地讓眼淚一直掉落、掉落。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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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媛安走得好急,貴蔚起床用早膳時,他已經上路了。

    貴蔚有些慶幸,或許,暫別這四個月,對彼此來說,都是好的。他們不必再這樣對彼此大吼大叫了,可是,卻也有些落寞。

    望著空蕩蕩的對桌,貴蔚想起貴媛安那又輕又暖的誘哄聲。

    蔚蔚,妳覺得,哥哥能給妳的,是否太少了?

    哥哥能給蔚蔚的,也不只有這些……

    人在自己身邊時,她覺得壓力好大;不在自己身邊時,又無法克制去思念……

    這龐雜,壓得她更加緊閉自己的心房,不想和任何人說話,總是很孤僻的,把自己關在多福院裡。

    當然,她也知道,這可以讓婢女們好辦事。她們一定被仔細地囑咐過,要好好地看牢她,不准她跨出這宅邸半步,更不准在她面前閒言閒語,說些外頭的事。

    她再度變回那孤寂的貴蔚,只有手裡的陶土與油彩,可以讓她暫時幻想一下,自己有父親、母親、兄弟姊妹,以及無話不談的朋友們……

    貴蔚就這樣茫茫然地,與陶俑們共度了兩個月的時光。

    一天,晴朗的冬日午後,終於讓貴蔚走出陰悶的屋子,到多褔院的園子透氣。婢女們為她備了炭盆與手爐,也在她停留的亭子外加了三層帷幕,不讓她害寒。

    空氣的微冷,讓貴蔚的神智清醒許多,不再像之前悶在屋子裡,渾渾噩噩的。

    她恢復了些精神,勤快地擺放著工具與油彩,然後打開那只裝盛著陶俑作品的木盒,繼續未完的工序。

    看著那木盒裡的陶俑,她忽然一愣。這木盒是貴媛安請人特製的,一個大盒子分成狹長的五格,可以一次盛放五隻陶俑。貴蔚這樣一看去,才發覺……

    這盒子裡的陶俑,塑的全是貴媛安。嚴肅的貴媛安,帶笑的貴媛安,熟睡的貴媛安,生氣的貴媛安,難過的貴媛安……

    這些天,自己昏昏塗塗地想了些什麼,都已不復記憶。這些陶俑,是證據嗎?

    不過分離兩個月,她就已經如此刻骨銘心地想念他了?看著這些陶俑,貴蔚對自己嘔起氣來。她不想念他!她在心裡喊著。她一點都不盼他回來!

    她端起木盒,掀開帷幕來到池塘。她蹲在池畔,從木盒裡拿出那只塑得嚴肅的陶俑,咬著牙,毫不眷戀的,就把這陶俑扔進池子。接著,她扔了那只帶笑的。然後,熟睡的、生氣的,通通扔進水裡。最後,連那只難過的陶俑,也沉到了池底。

    她轉身,本想走,但想了想,又轉了回來,低頭看著那些陶俑的下場。

    它們的面目,開始糊成了泥漿,池子的水也變得濁黃不堪。

    貴蔚瞪著、瞪著,全身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心裡的不捨。

    大哥,大哥要離我而去了……

    她緊閉著眼,再睜開——她後悔了!她掀起袖子,竟想這樣伸手下去,把那些陶俑全撈起來,完全不在乎那池水有多冰凍。

    「小姐!」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叫喚住她。

    貴蔚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她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鄭參事?」

    「您在做什麼?快起來。」鄭參事焦急地趨前,想扶她起來。

    貴蔚與他不熟,對他這熱絡有所戒備,她趕緊站起來,不讓他碰。

    「您要是受寒了,侯爺可是會怪罪的。」對她隱約的排拒,鄭參事不在意,依舊關心地道。

    貴蔚覺得還是要與他說些場面話,才是禮貌。「我以為鄭參事和大哥一塊去牡國了……」接著,她一驚,趕緊問:「難道,大哥提前回國了嗎?」

    鄭參事堆著笑,客氣地答:「不是的,小姐,因為侯爺還有一些事沒辦妥,所以小的得留在國內,替侯爺妥善那些事。」

    貴蔚鬆口氣。她總覺得這貼身的副官,會跟著大哥去到天涯海角,因此看到他出現時,便很直接地以為大哥也在附近。接下來,貴蔚不知道還要說什麼話,便僵硬地福了身,想要離開。可鄭參事卻又反常地叫住她。

    「小姐。」他說:「聽說您,這兩個月都待在這院裡,沒出去半步。」

    貴蔚有些驚慌地看著他。大哥在府邸的時候,她與這參事是從沒交集的,她不解這男人今天為何話那麼多。

    鄭參事在貴媛安身邊待久了,很會察言觀色,馬上安撫道:「小姐莫驚,小的沒別的意圖,只是,在琢磨著,有些話,當不當同您說。」

    「……什麼話。」貴蔚試著放軟聲音。「你說。」

    鄭參事不直講,卻又繞了一個彎子,說:「敢問,是不是外頭那些婢女們,故意讓小姐鎖在這宅子裡頭,不讓您出去?」

    貴蔚想了想,怯怯地說:「可能吧。」一開始,是她先將自己關起來的,不願到外頭去。可之後有一回,她想到房間與園子之外的地方走走時,卻見婢女們慌張地想要阻攔她,卻又不敢太明顯。那種感覺,很像在暗地裡監視一個被軟禁的人。

    但她沒多想,只把這事當成是貴媛安遺留在這宅裡的一股無形的壓力。

    「您有沒有想過,她們為何如此?」鄭參事問。

    貴蔚謹守分寸地答:「大哥吩咐的。大哥不希望我離家,遭遇危險,讓他在國外還要操心。」她不願在外人面前批評貴媛安。

    「真是如此嗎?小姐。」沒想到,鄭參事竟騙了矩,質疑她的話。

    貴蔚皺著眉看他。

    「小姐,請恕小的直言。」鄭參事趕緊恭敬地彎下身。「小的實在無法眼睜睜看您被蒙在鼓裡,毫不知情。」

    貴蔚緊張不安地說:「什、什麼事?」

    「其實,侯爺離府的第一個旬月裡,仍留在國內。」鄭參事悄悄地覷著貴蔚的表情,邊說:「他忙著一件事,一件他極不願讓小姐知道的事。」

    貴蔚的手流著冷汗。不知為何,心裡有一股不祥的預感。那預感就像她得知主母與德清氏的遭遇一樣,啃蝕著她對貴媛安的信任。

    「在此之前,小的冒昧,再問小姐一個問題。」鄭參事看清了貴蔚的情緒,心底暗笑,繼續以謹慎的口吻問:「為何這兩個月裡,清穆侯夫人完全沒來探望您?甚至沒捎任何音息給您?畢竟,您們是如此要好的友人。」

    貴蔚想也不想地急說:「那是因為大哥不准我與她往來了!」

    她會說得那麼急,是因為她還是想要相信貴媛安,相信他不會再這樣殘酷地破壞她對他的信任與依賴!只要她不再想著磬子姐,只要她不再口口聲聲地提著磬子姐,這層平衡,應該還是可以維護住的……

    他不會這麼做吧?他不會這麼做吧……慈悲的駁神!她的心裡祈禱著。

    鄭參事自然明白她這話裡的用意,但最後,他還是照著原定的目的,對這天真的姑娘殘忍地說了——

    「當然不是。」他說:「清穆侯被告發謀反,被判刑了,小姐。」

    貴蔚不信,她不信!

    坐在往於萊坊急駛的馬車上,貴蔚緊扭著手,一直閉著眼祈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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