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唐絹
現在,讓她感到彷徨的是,自己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貴媛安。
曾經貴媛安承諾會給她的陪伴,如今都變成折磨自己的利器。
因為只要和他處在一起,她就無法不想起,自己是破壞這個家的罪人,是她的存在,逼著貴媛安去故這些事的——逼瘋自己的母親,毒殺自己的妻子。
這是個以道德治世的國家,世人會怎麼看待做出這些事的大宰相?會怎麼看待逼著大宰相做出這些事的女人?
他們都是罪人、他們都是罪人,他們好骯髒、好骯髒——
每天晚上,貴蔚都被這種罪惡感給壓得失眠。
今晚也是,戌時便上床的她,直到三更都無法安眠。她注意了下外頭的動靜,推算夜這般深了,大哥應該不會再來她的院子看她了吧?於是她起身,點了瓶燈,拿出好久沒有把玩的捏陶,打算這樣消磨夜晚的孤苦。
可不一會兒,外頭廊上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然後,竟是貴媛安的呼喚。
他用那苦啞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喊著:「蔚蔚、蔚蔚……」
而且,越來越快,越來越靠近——
貴蔚一驚,想也不想,就趕緊吹熄燈燭,逃回床上。但她又想,要是大哥闖進來找她,不是被他抓個正著嗎?因此她再跳下床,躲到更衣的屏風後。
碰地一聲,貴媛安果然大刺刺地闖了進來。貴蔚屏住呼息。
「蔚蔚,蔚蔚,是哥哥,哥哥……」貴媛安沙啞地喊,接著,貴蔚聽到一陣陣碰撞與物品掉落的聲音。
她一愣,不知貴媛安怎麼了,怎麼會像醉漢一樣,走路這般瘋癲不穩。
她有些擔心,稍稍探出頭,注意著外頭。她看到一個黑影子搖搖晃晃的,一會兒走向桌子,趴在上頭,摸了摸,發現不對,又掙扎地站起,再往反方向晃去。卻撞上了櫃子,力道不輕,影子跌在地上,讓自個兒陷在狼狽的處境裡。
貴蔚的心揪著,好想出去看看貴媛安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影子呆了會兒,再探手向四處摸索,摸了地板、摸了椅子、摸了櫃角,終於摸到了床榻。影子再吃力地爬起,爬上了床榻,抓了枕被就往懷裡帶,並安心似地喘了一口氣。
但很快的,影子又變得焦躁不安了。「蔚蔚,蔚蔚,我的好蔚蔚,妳在哪裡?妳在哪裡?」他把枕被全扔在地上,又踉蹌地下床,四處摸尋。「哥哥來陪妳了,哥哥在這裡,妳去哪裡了?妳不要離開哥哥,不要離開……」
貴蔚緊緊扭捏著手,掙扎著要不要出去。
「來,來人,給我來人!」忽然,貴媛安的聲音暴怒了起來,大肆地呼喝著:「蔚蔚不見了,蔚蔚又不見了,她被抓走了,快來人!調神騎營,我要親手把那些人渣給碎屍萬段!」
貴蔚終於忍不住,跑出屏風,拉住那瘋狂的男人。
「大哥,你不要這樣子!」她難過地說:「我,我在這裡……」
為什麼,她連逃避他,都沒辦法狠下心?
貴媛安回過頭,看到被月光蒙了一層銀紗的貴蔚。他癡癡看著,深入地看著,眼神好迷濛,然後便像個得到寶藏而狂喜的孩子一般,笑開了,猛地一把撈起她的小身子,將她抱上床榻去。
貴蔚這才發現,貴媛安連朝服都沒換下,渾身不但都是酒味,甚至還有好濃好濃的離遙花香。他身上這雜混的味道讓人很不舒服,她不明白一向潔癖的貴媛安,怎麼甘願把這身味道給染上身?這冷戰的幾日,哥哥真的過得如此痛苦嗎?
「蔚蔚,蔚蔚……」即使神智醉了,即使思念教他痛不欲生,但貴媛安仍拿捏著力道,用比往常更溫柔的方式,去親吻著貴蔚的唇頰、頸子以及小手。
貴蔚僵直著身子,不知如何回應他。貴媛安發現了,說得好急切,聲音甚至是含著哭咽的。「蔚蔚,蔚蔚,不要不理哥哥,不要不理我……蔚蔚。」他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結實的胸膛,逼近貴蔚的臉,讓她的唇頰去摩挲他。
貴蔚皺著眉,那媚香太濃了,讓她頭暈目眩。
「如果,如果妳覺得我錯了,妳可以罵哥哥,妳可以懲罰哥哥,可是,可是,不可以不理我,不可以害怕我,蔚蔚、蔚蔚……」貴媛安顫抖地再領著貴蔚,讓她的鼻唇去親近他更下面的身體,然後他喘、他呻吟,讓她聽到、碰觸到她曾經渴望的一切,希望彼此的關係可以回到過去那樣的甜蜜。
然而最後,貴蔚卻是在他的懷裡流淚。貴媛安停下動作,胸口的濕涼,讓他僵愣了好久。他扶起低著頭哭的貴蔚,好受傷地看著她。
「蔚蔚,妳不要哭。」她知不知道她的眼淚,此千刀萬剮還傷他的心?他的大掌急急地抹著她的臉。「哥哥只是想愛妳,只是想讓妳過得幸福,哥哥錯了嗎?錯得這麼離譜嗎?」
「大哥,不要這樣。」貴蔚摀著臉。
「我們沒有錯,我們只是想一直在一起,這樣沒有錯,沒有錯!蔚蔚!」看著貴蔚這難過的模樣,貴媛安憤怒地吼了出來。「妳跟哥哥說,我們沒有錯!」
「不對!這樣是不對的,不對的。」貴蔚還是搖頭。「我們怎麼可以,用這鮮血換來的幸福,來過日子呢?我們,是罪——」
貴蔚沒來得及把話說完,那句「罪人」,被貴媛安一個猛烈的擁抱給打住了。
貴媛安不讓她再說話,不讓她再多想,只想用這幾日來積累的熱情,藉著深吻讓她醺然,讓她入睡。
那晚,他們終於打破了隔障,相擁而眠。貴媛安讓貴蔚睡在裡側,用自己的身體整個包裹住貴蔚,隔天早晨,這情景還讓服侍貴蔚梳洗的婢女嚇了一跳。
因為站在門邊這樣一望,只看得見貴媛安高長的身影曲在床榻上,讓人以為這房裡只睡了侯爺一個人。
幾日後,貴媛安依然堅持這麼做。他想讓這姿勢,深值入貴蔚的意識,不論醒著、睡著,都要讓她知道,不管外頭發生什麼事,不管外人用什麼罪名撻伐他們,他都會替她擋下。所以,所以……他在她耳邊乞求著……
「不要用罪人這樣的詞,來折磨我們想要追求幸福的心。好嗎?蔚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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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蔚和貴媛安又回復了一塊用早粥的習慣,但是每個服待他們的下人們,都覺得這間餐室好像少了什麼。
從貴媛安替貴蔚挾了她最愛的雞油煎蛋,她輕輕道了一聲謝之後,他們就沒有再對話7。貴媛安靜靜地翻閱著官發雜報,面色嚴肅;貴蔚低著頭,很認真地將沒熟的蛋黃攪進熱粥裡,那專注的樣貌,彷彿在進行什麼神聖的儀式似的。
一會兒,貴蔚伸手,想去舀那用肉末炒過的酸豇豆,拌進粥裡。
貴媛安也在此時,伸出手。貴蔚一看,趕緊把手縮回去——
貴媛安看到她的反應了,他怔愣了片刻,但他裝得若無其事,去拿那盞擱在酸豇豆旁的早茶。其實,他心裡很苦。他們兩人,怎麼會變成這樣了?
貴蔚覺得有些羞,也很愧疚,原來,他只是要拿早茶,她以為他要握她的手,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身體會這麼自然地做出這傷人的反應。
兩人就這樣緊繃地用了一會兒早食。
「蔚蔚。」早茶喝完,貴媛安把雜報擱到一邊,注視著貴蔚,說:「哥哥想好了一件事。」
貴蔚看了他一下,又垂下眼。
他淡漠地說:「妳不要去考入流舉了。」
貴蔚猛地抬頭,瞪著貴媛安。她慌張地喊:「為什麼?」
「考上了又如何?」貴媛安平靜地說:「我不會讓妳出去。」
「大哥?!」
「這事我已經想好。」貴媛安硬著聲說:「妳不用多說。」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貴蔚的小臉染上了氣憤的紅暈。
「我不會再讓妳遭遇危險。」貴媛安說:「這種事一次就夠了。」
「大哥,那是朝廷,不是荒郊野外……」貴蔚還想辯。「不會有人這樣明目張膽地做壞事的。」
「妳怎麼知道,蔚蔚?」貴媛安不客氣地回她。「妳怎麼這麼天真?」
官場如虎口,殺人於無形。這是他打滾了近二十年對官場的想法,而他也是深諳此道的高手,怎麼可能會笨到讓自己最在乎的人,暴露在那惡狼肆虐的鬼地方?
貴蔚被激得更惱怒。「磬子姐在朝廷裡做事,都做得好好的。磬子姐說,那裡很平和,根本不像大哥說的這樣!」
貴媛安冷哼一聲,很不屑。「她不過是個小宮,沒人想去鬥她。」
貴蔚氣得說不出話來。
「就這麼定了,不要再說了。」貴媛安實在不喜歡和貴蔚吵架,他起身離席,鄭參事趨前,要向他報備今日的吉事與禁忌。
貴蔚忍無可忍,衝他背影大喊:「我不要當關在籠子裡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