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有容
「那個……你的車沒事,我可以走了嗎?」
車沒事?車子當然沒事,只是她……「我帶你到醫院看看。」
「不用了,我沒事!」她很緊張。
「不行,我覺得你還是去醫院做下檢查比較好。」
「我真的沒事!」
「外觀沒事不代表沒事,最好做一下核磁共振,更何況你的膝蓋和手掌都破皮了。」再仔細一看,女孩就不像海菲了,是某個角度或神韻像吧?她的年紀比海菲小,個頭也嬌小了很多。
「核磁共振?沒那麼嚴重吧?那好貴的!」更何況她又沒證件,現在醫院可詐了,沒證件就要押保證金,就怕病人跑了。
「安全重要還是錢重要?」
「錢。」
「……那好吧,我有個朋友在這附近開業,向他借一下地方,我幫你做簡易的包紮。」
才不要!現在壞人很多,誰知道跟著他走會怎樣?她是沒什麼錢,可她還有器官是好的。唔嗯,防人之心不可無。
口上才這麼說著,夏遴君半推開的車門內傳出手機響聲,他走過去接起手機。
「喂,穎熙啊,對不起,遇到了一些麻煩,我會慢個一個鐘頭……」
還有同夥!真可怕!只是穎熙這名字在哪裡聽過……不對,現在可不是管「穎熙」是誰的時候。趁對方繼續講手機,柳無憂慢慢的移動……再移動……用最後一口氣奮力跑進巷子裡。
聽到奔跑聲,夏遴君回頭一看,錯愕的看著像後頭有鬼在追似的纖細身影跑離開他。「喂,你……」
柳無憂很快地消失在巷子裡。
她為什麼要跑?他做了什麼嗎?夏遴君一臉莫名其妙。
一家手藝精湛、名人常推薦的日本料理店裡。
「我長得像獵犬嗎?要不那女的幹啥跑得那麼快?」夏遴君同盛穎熙聊起一個半小時前的事,還是很納悶。
聽完好友遲到的理由,盛穎熙也忍俊不住的笑了。「你有跟人家要電話號碼,或釋放什麼曖昧訊息嗎?」
「就算這樣,她有必要胞得這麼賣命嗎?」他又不會吃了她。
「你不是她的菜。不過,你真的跟她要了電話?」
「是有這個打算。」
「別告訴我,又是什麼擔心她傷勢這種官方答案。」
「不是。」一想起那女的,夏遴君笑了。「那女孩雖然行為怪異,可是……感覺還不壞,個頭嬌小,還滿秀氣的。」
盛穎熙倒是有些訝異。有多少名門淑媛遴君都看不上眼,打從他女友意外往生後,不曾見他和誰交往,還真替他擔心過。如今看來,他是走出來了。「聽你這麼說,還真想見那個女的。能讓你看得上,想必有什麼過人之處。」
夏遴君自嘲的說:「逃得特別快?」一想到那女的急著跑離他,他還是覺得很好笑。
「是你的就絕對逃不掉,一定會再見面;若不是你的,也只好放棄了。」用完餐,盛穎熙招來服務生清理桌面。
清好桌面,不久服務生奉上兩杯濃茶和甜點。
看著好友捧著茶喝,夏遴君微訝說:「學生時代你最痛恨喝茶了,說那是老人家喝的東西。以前的你只喝咖啡,而且還是黑咖啡。」
「三十出頭了,套句『韓劇』用語,可以叫『大叔』了。」盛穎熙自嘲。
「現在對咖啡還是這麼痛恨?」他也想不透,咖啡原是穎熙生活中像米飯、麵食一樣非要不可的必需品,如今為什麼會如此排斥?他高度懷疑可能和他的病有關,只是很難獲得證實。
「那味道令我極度不愉快……」有時經過一些咖啡專賣店,即使他快步通過,心情多少還會受到影響。「不,僅有一次,我對咖啡……好像有那麼一點好感。」
極度不愉快和好感?這是很極端的感覺吧?夏遴君疑惑,「我有點好奇。」
「之前家裡來了個鐘點女傭,咖啡加橙末的味道……我有點懷念,像是……曾經有人這樣弄給我喝過。」
「你想起了什麼嗎?」
「沒。其實……我連一口也沒喝到。」
「為什麼?」
盛穎熙把當時的情況說了,夏遴君聽了忍不住大笑。
「老天!你脾氣真壞,還有那女傭……哈哈……她的『餿水說』很有創意。」
當時氣炸了的事,現在想起來,也還好嘛。盛穎熙嘴角微微上揚,「也不想想我會對她怎樣,還想幫我做功德!」
「通常歐巴桑都是這樣的。」
「那少根筋的女人才二十來歲!」嚴正申明。
「咦?這麼有趣的人真想見見。」
「她不在我那裡做了。」
「終於因為神經太大條被你辭掉了?」夏遴君猜測。
「……」其實他曾找過她,在柳無憂不再到他那裡製造麻煩的第四天。鐘點女傭不再受雇對他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可柳無憂的不再出現卻令他感到困擾,早上七點沒人叫他起床,盥洗好了也沒有熱騰騰的早餐可以吃。
以前的他,吃早餐不過就是維持生理機能而已。可打從柳無憂來了之後,他開始會期待——今天吃什麼?
並不是她做的早餐有多特別、多美味,不可否認,她的手藝是不差,但那並不是他如此盼望的原因。
而是因為她的早餐給他一種熟悉且懷念的感覺,會讓他一整天的心情都特別的好!感覺上,像是內心深處最沉重黑暗的重石變輕了,輕到……像是重石隨時會被搬開似的。
而且,他喜歡每天回家看到家裡有一些些不同的改變,那讓他覺得原本一成下變的沉悶生活彷彿有了些不同,冷冰冰的房子開始有了生氣。
他也喜歡看見她在白板上留下的申請經費明細和今日消費的發票或收據,那讓他知道明天她還會出現……
自她離開之後,他才發現她居然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影響他,多不可思議!於是他試著找她回來,可幫傭會的人也不知道是怕惹麻煩還是怎麼的,都說不知道她的住所。
他找不到她,要她自己回來是不可能的事。也許……她已經忘掉他,忘了他家裡的一切,畢竟像她那種期待自己的每天都是風和日麗的人,對於他這種颳風下雨外加打雷的惡主該是首要忘記的人吧?
其實,找不回少根筋的惡僕也沒什麼不好,以前沒有她的日子不也是這麼過的嗎?每次一想到她,他總是要對自己說上這麼一回,但還是很想再見到她。
見盛穎熙沉默,夏遴君說:「延續先前的話題,那你呢?」
「我?」
「我有個期待能再見面的小姐,那你呢?和邱雪薔有進展嗎?」
「為什麼每個人都覺得我該和她有進展?」他笑了,啜了口茶。
「別告訴我,『每個人』中不包含閣下在內。」
盛穎熙似笑非笑的回答,「包含進去多無趣。」
「你到美國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直陪著你,我看得出來她為你改變不少。」他和邱雪薔、穎熙是史岱文森高中的學生,之後,他選擇了約翰霍普金斯尋他的史懷哲夢,而邱雪薔和穎熙則選擇了哈佛。
高中時代的印象,邱美人是自負驕縱的,不但是邱明光紀念醫院董事長千金,且是躍東集團總裁的外孫女,背景雄厚、聰明、美麗,加上年輕,這樣的人很難想到自己以外的人。可經歷了很多事,她和穎熙的分合,又加上年紀漸長,他看得到她為了穎熙的努力。
「我和她分手了,好多年前就分了。」
「分了一樣可以復合。」
復合?是可以復合,但他沒有想過。「我和她分手後,隔了幾年她進公司當約聘律師,之後我們的關係改善了些,但僅止於公事上的合作。我知道近年來她一直想復合,甚至因為我生病而一直陪在我身邊照顧我,可是……」
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他到底生了什麼病,只知道彷彿遺忘了什麼,可他為什麼會長期逗留美國?為什麼每個人對他的態度都小心翼翼?直到回到台灣,他仍沒有解答。
「你不喜歡她?」夏遴君問出疑惑。
「我感激她。」
「她要的不會是感激,你明知道她要什麼。」
「那一部份……我心有餘而力不足。」盛穎熙一笑。「她努力所追求的那個部份……一直是空著。可奇怪的是,當我有心讓雪薔安置在那個位置時,潛意識卻一直在排斥、抗議著,像是那個位置早屬於某人,那個人不在,不代表任何女人可以取而代之。
「我想……在那些我想不起來的記憶裡,我可能很愛很愛一個女人,雖然雪薔說那個女人是她,可直覺告訴我,那人不是她。」
「那你覺得是誰?」有些事只能靠穎熙自己找答案,他的大腦機制知道何時想起什麼對他是最安全的,旁人最好安於旁觀者的角色,別硬插手干預。
盛穎熙搖了搖頭。「不知道。想起那個人對我而言……有很大的障礙。我很好奇她是誰,可又怕真的想起她的一切。」露出苦笑。「有趣吧?以我的性子,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哪來這麼囉哩巴唆的考量,可唯獨對於那一段,我變得畏縮婆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