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常歡
「你又沒缺胳膊斷腿的,看看會傷到你嗎!」
「隨便。」他挲挲兩日未刮的鬍渣,嘀咕道。
溫喜綾忿忿的拍打船舷,依她往日的脾氣,想趕走這種壞情緒,便是跳下水游個痛快,再游上岸大吃一頓,接著找個沒人的地方狠睡一場。
但這兒可不是翠湖,河面看似平靜無波,說不定底下暗流叢生,跳下去反而自找麻煩。
而且,她並不想讓大蟲再有對她囉嗦的借口。
「我想家,我真想家。」她又拍了一下船舷,氣呼呼的說。
「如果不是你任性去管別人的閒事,這會兒早到家了。」
「是你受不得人情先開口問的,又怪我!」她咬牙切齒的回。「動不動就訓人,你真是討厭鬼!」
他背過身身。哼!再理她,他叢傑就改名叫豬傑!
冷戰間,船靠上岸,趁叢傑付船資時,她不等他,逕自跳下船走了。
像是在與他鬥氣似的,他一追上來,她便走得更快;他停下腳步,她像是背後生了眼似的也緩下來,擺明就是要隔著這段距離,不肯與他齊步同行。
也不是第一次跟她拌嘴吵架了,但從沒像這一回,鬧了一整個下午還不說半句話。
大片夕陽餘暉罩在城樓上,拖曳著兩人的身影,雖然兩人分開走,但她被拉成的影子總會黏牢他的。
叢傑心一動,不知怎地竟想起她扮新娘子時的模樣;方纔她瞪著他罵討厭鬼的表情,感覺似乎已有了女兒家的嬌。
他……如此抗拒感情,是要這樣折騰自己多久?
不遠處,一頂華麗的轎子朝兩人緩緩而來。
擦身而過,落在叢傑身後的轎子突然打住,隨侍在轎邊的丫頭匆匆追上,喊住叢傑。
走在前面的溫喜綾停了下來,好奇心讓她轉頭只見那侍女與叢傑低語了什麼,便回頭掀開轎簾,扶著一名戴著面紗的少婦出轎。
溫喜綾臭著臉,不明所以。
那少婦垂首,滾著團團繡花的長袖底伸出雪白柔荑,摘下帽紗。
一舉手一投足,淨是優雅。她走向叢傑,輕啟朱唇,露出一抹極嫵媚的笑。
「還以為認錯人,沒想到真的是你。」
「好久不見了……梁夫人。」叢傑愣了一晌,勉強牽動嘴角,那笑裡卻充滿時不我於的苦澀。
一旁隨侍的丫頭將帽紗接了,安分的回到轎邊等待。
「算算也有十年沒見了,好長的一段日子啊。」那女人笑得坦然,完全不同於叢傑的。「早聽說你的心願已達成。」
「嗯。」
「能在異地重逢也是緣分,不介意的話,我想與你敘敘舊?」她仍沒要離開的意思。
「不方便吧。」
「我出門遠行,專程到這兒探個姐妹的。再者,都這麼多年了,青梅竹馬敘個舊,無妨的。」
十年了,記憶力這個女子仍是那麼自信從容,想要的、想做的從不輕言放棄。當年退婚,也未見過她為此落下一滴淚。
「只要不造成梁夫人的麻煩,就依您安排吧。」
她點點頭,上轎前,突然朝溫喜綾投來一眼。
「你的朋友……一起來嗎?」
仍是那溫婉的微笑,卻正對向溫喜綾,讓她突然好生難受。
好美好美的女人!她從沒見過女人生得如此標緻迷人,一股氣往溫喜綾腦門上衝!這條死大蟲,哪認識這麼天仙般的人物?
「喜綾兒!」叢傑喚了一聲。
「不打擾你。」溫喜綾嘴角似笑非笑的橫他。「肚子空了半天,我填飽肚子去。」說完,走得急,像逃離什麼似的。
「喜綾兒!」叢傑追上來喊她。
聽見呼喚,溫喜綾迅速轉身,隨即又嘔起嘴角的孬,幹嘛轉得這麼快!好像她隨時都在準備著等他這麼一聲叫喚似的。
這個人真是條無敵臭大蟲!老把她搞得渾身不自在!
叢傑的心情其實同她一樣複雜。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又把一錠銀子放在她手心上。
「你去找這城裡最好最大的一間客棧住下。記得一定要吃飽,你吃飽了心情才會好,晚一些,我會去找你。」
目送他跟那天仙般的美人走後,溫喜綾原先那氣勢昂揚的肩頭在瞬間垮下。
一個惡毒念頭毫無預警的湧上腦海,溫喜綾很想追上去,從後方一把掐住叢傑那對招風耳,再扯開她有史以來最大的嗓門,吼哮他。
最好能把他震聾、震瘋、震死掉最好!
但,這一切都只是想像,她什麼也沒做,兩道酸澀的霧氣,像這城裡的暮色,毫無預警的就這麼罩下來了。
死大蟲!臭大蟲!討厭鬼、見色忘友、是非不分、惡形惡狀、無情無義、黑白無常、豬狗不如……
溫喜綾捏著銀子,嘴裡咕噥著一串罵人話,待眼前的一片模糊轉為清明時,轎子和叢傑已不見蹤影了。
「死大蟲……你夠義氣,真不理我!」她恨聲罵著,聲音卻哽咽了。
「為什麼支開她?」梁夫人柔軟的聲音從轎子裡傳來。
「沒事。」叢傑忍著沒有回頭,雖然方才溫喜綾瞧他的模樣笑笑的,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能夠確定,她肯定是氣死他了。
眼前不禁浮起她齜牙咧嘴、惡鬼一樣撲上前要找他干一架的氣怒模樣,叢傑胸口驀然升起一股柔情。
他是真的在乎她啊。
「是個姑娘吧?」梁夫人在轎裡輕柔的問。
「你知道嗎?」叢傑訕訕的說。
「她瞧你的模樣,騙不了人的。」她說道。
溫喜綾大步疾行,自大街道精闢小徑,卻是越想越火。
暗下的天色、不清楚的視線,更加深她心裡的不痛快。
第7章(2)
「救人呀!」
尖銳淒厲的嗓音擦過她耳邊,有個小東西突然竄至她身後,拉住她的衣袖,大力亂搖。
「小哥兒救我救我!」
溫喜綾被扯得差點重心不穩。
四名男子奔上前來,一把揪起個頭嬌小的姑娘。溫喜綾抬頭,發現四周經過的行人不少,非但沒一個伸出援手,還紛紛走避。
這下她再也忍不住,迎面跳了上去。
「放人!」她吼道。
幾名大漢輕蔑的瞧她一眼,其中一個搶先開口:「找死呀你,咱們兄弟的事兒也敢管。」
從叢傑棄她而去後的那把無名火此刻燒到最高點,溫喜綾出拳既快又狠,在初入夜色的街頭,這場架打到讓前來圍觀的群眾張口結舌,個個傻眼!
期間只有那名嬌小女子不斷拍手叫好。
「小哥兒,多謝你救了我!」
溫喜綾漠視那崇拜的口吻,嘴角勉強牽動,舉步往前走去。
「死大蟲,你有錢是吧。」她喃喃自語。「要我揀最貴的客棧?哼,偏不順你意,我就揀個破破爛爛的小客棧,再把你的臭錢花光,一毛都不留給你。」
「奴家名喜相逢,小哥哥尊姓大名?」那女子繞到她面前自我介紹,眼神發亮,一副想吞掉「他」的樣子。
「知道了。」她悶哼,繼續往前走。
「小哥兒!等等我啊!奴家喜相逢,小哥兒請留步!」
溫喜綾頓下腳步,皺眉橫了她一眼。
「怪名字。」她批評。
「怎麼會呢,一點兒都不怪。」喜相逢並不介意,仍是眼眉彎彎嘴兒翹翹的衝著「他」笑。
「好多大爺喜歡奴家的名字呢。」
原來是個妓女。溫喜綾沒心情聽她廢話,四處張望,只想找一間破落旅店。
「小哥兒救了奴家一命,讓奴家請您喝杯酒噯。」
「不用。」溫喜綾瞪她一眼,扭頭要走。
這般冷漠,並沒有嚇走喜相逢,反而更讓她亦步亦趨的跟上,甚至還出手拉住「他」。
「小哥兒俠義心腸,出手相救,就賞奴家一個薄面吧!人生苦短,相逢就是有緣,說的可不就是奴家的名字嗎?咱們開開心心吃吃喝喝,把煩惱事全丟到腦袋後面去。」喜相逢堆著笑,又撒嬌又推拉地把她拉進這條大街上最豪華的一間酒樓。
溫喜綾本來還抗拒著,但酒樓裡傳來的陣陣飯菜香讓她改變了主意。
這女人雖然囉嗦,但起碼有句話說得對極了!
她幹嘛不開心呢?她幹嘛傷神呢?
更重要的是,幹嘛嘔到餓肚子呢?
那條死大蟲跟誰去哪兒都隨便,她與他非親非故,干她什麼事呢?
酒樓生意出奇的好,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溫喜綾任她拉著,帶到光線昏暗的飯廳一角。
「這位小哥兒,敢問尊姓大名。」
「溫。」
「可是溫存的溫?」喜相逢風情萬種地眨眨眼,語帶曖昧。
「瘟神的瘟!」溫喜綾低吼。「少跟我講那些有的沒有的!」
喜相逢訕訕一笑。「看來你心情真的不太好。」
「不生氣,小哥兒不生氣噯。」喜相逢執袖舉筷,連續夾了幾樣招牌菜往「他」碗裡放。
「這頓算奴家的,能跟小哥兒相遇,就交個知心朋友吧。」
碗裡的大塊豬肉燒得肥軟適中,火候正好,溫喜綾繃緊的臉終於鬆開。
溫喜綾不氣了。此時此刻,有人陪著說話分散注意力也是好的,就算……她看著喜相逢說個不停的嘴,是個她向來就很討厭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