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常歡
在一棵參天巨榕下,半坡的棚子罩著間矮小鋪子,鋪子前架著一口鍋,一股濃郁的羊肉及麵團香氣自那口大鍋源源不斷的飄出,叢傑掃過人群,瞥見一抹熟悉身影。
溫喜綾坐在樹蔭下的小矮凳上,離了眾集的人群一段距離,捏著一塊糕餅往嘴裡塞,但一對眼睛卻十分專注地盯著鍋子,叢傑站在她身後許久,都沒見到她轉頭。
「作啥呢?」瞧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蹲下來與她平視那隻大鍋。
「沒事。」
「等餑餑?」叢傑更好奇了。
「烤羊肉餑餑。」她不耐煩的嚥下糕點。「大蟲,你不是本地人嗎?這萬家的烤羊肉餑餑可是城裡出了名的。」
「知道啊!萬家婆媳一天就只做一百份,你沒事先說啊?」
「聽人說我就來了,哪能預訂啊。」她說著,語氣有些埋怨:「白搭了在江家待的那些天,早知道該出來逛逛。你這人也不夠意思,從沒告訴我這城裡哪兒有好吃的。」
鍋蓋掀了,排隊等候的人陸續上前,用籃子帶著幾份餑餑走了,經過兩人時,餑餑散出的香氣更加刺激了溫喜綾,讓她臉色更臭。
看著那苦瓜似的臉,突然讓他一掃連日來無法破案的重大壓力,叢傑笑了。
如果此時此刻萬家嫂子出來宣佈餑餑賣光了,這個凶巴巴的壞丫頭會不會當場嚎啕大哭?
「買不到,明天再預訂就是。」他說,口氣柔軟得連自己都驚訝。
「別吵。」她瞪著自鍋子裡依序拿出的烤羊肉餑餑,嘴裡唸唸有辭。
叢傑實在太好奇,不避嫌的看著她的嘴。
她竟然……竟然……在數餑餑出爐的份數!
叢傑咬住差點逸出的大笑。
人群散了,等在另一頭的兩名大漢提著一個更大的竹籃走上前,把鍋子裡剩下的餑餑打包走了。
萬家大嫂放好鍋蓋,見他們兩人仍在原地,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確定他們也在等餑餑,連忙上前來。
「兩位不好意思,咱家羊肉餑餑賣完了。」
溫喜綾張大嘴,跳了起來。
「賣完了?」
「嗯。」萬家大嫂擦著汗,被熱氣烤紅的臉頰堆起抱歉的微笑。
「他們買了幾份?」溫喜綾翹首看向那兩個男人的背影。
「三十份。」
「咱們明天再來吧。」叢傑安慰她。
那萬家嫂子一愣,笑得更加抱歉了。
「叢爺你不曉得,明兒個我跟婆婆返鄉探親,少說也要半年才回來。」
叢傑怔著,溫喜綾卻沒反應,起身跟著那兩個男人走了。
叢傑對萬家嫂子點個頭,趕緊追上去。
該不會是餓到要去打劫人家的餑餑吧?叢傑很是煩惱,萬一她這麼做,他應該會再把她扭進大牢裡餓個兩天吧。
「喜綾兒!」他喊,拉住她問:「你想做什麼呢?」
「兩個人怎麼可能吃這麼多呢?」溫喜綾說出自己的質疑。
「那又如何?」
「什麼如不如何!」她皺眉。「我要去跟他們談談。」
「談啥?」
「叫他們分我兩塊餑餑。」
「那不過是塊餑餑!」他沒發覺自己已提高了音量。
「不就是啦!不過是塊餑餑,他們不會不賣給我的。」
「你別鬧笑話了。」他沉下臉,再一次訓斥她:「兩塊餑餑,不吃也不會死!」
「我不吃就會死!明天我就要離開這兒啦,以後也不會再來,你連我吃塊餑餑也要管!」
「人家買走就是人家的,你何必這麼固執?」
她甩開他的手。「你才莫名其妙!上前問問又不打緊,他們不賣,我也不鬧他們。」
叢傑雙手抱胸,朝天空吐了口大氣。厚!真快被她氣死了!哪知此舉又惹她一陣不留情的批評。
「瞧你這樣子跟頭驢似的,還噴氣勒!哎,我不跟你這條大蟲閒扯淡。」
好心提點她,她居然說他像驢?叢傑掉頭就走,反正明天她就離開了,再鬧,也就這麼一回了。
走了幾步忽又頓住。見鬼!雖說要送這尊瘟神,但人選還沒著落呢。
叢傑原地一陣猛撓頭。案子破不了已夠傷身,偏偏還多了個男人婆來攪局!轉頭已不見她人影,叢傑更加心浮氣躁了。
好啊!他倒要看看這個脾氣壞絕的死丫頭,怎麼低聲下氣去跟那兩個男人討兩塊餑餑。
追過兩條胡同,沒聽到任何爭吵,卻看到她坐在路邊,不發一語。
見她孤單單的,模樣真像小可憐一個,叢傑上前,不自覺的聲音軟了。
「早叫你別去,鬧笑話了吧。」
「誰鬧笑話來著?」她抬頭,橫眉豎眼的。
「不是去討餑餑了?」
「我要花銀子買!把我講得像乞丐似。像你,還真當過乞丐呢。」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好心問你,你這樣嘲諷人!」
「我沒開口啦。」她悶悶不樂的說。
「為啥?」
「大蟲你沒長眼啊,自己看哎。」她無精打采地朝前頭一指。
面前一座富麗大宅,門口卻掛滿哀淒的白燈籠與長幡,在風中飛舞。
「這麼大戶人家,三十份餑餑哪夠吃啊。」她酸溜溜的接著說:「辦喪事,還吃這麼好的東西,你們這兒的人還真怪。」
一句話突然讓叢傑心念一動!
「這是哪戶人家?」瞧著那喪宅,越瞧越不對勁。公職多年,也算半個揚州通了,怎麼對這間喪宅主人毫無印象?
「你不是這兒的地頭蛇?你都不曉,我找誰問去?」她碎碎抱怨著:「大蟲你別煩我成嗎?在想事情哎。」
「你那腦子除了吃,還能想啥正經的?」他哼笑。
「就是在想明天要帶什麼上船吃!」她煩躁的說。
還想跟她多扛幾句好打發時間,喪宅大門此時卻開了,走出兩個人,眼神不懷好意。
感覺更不對勁了。大宅院服喪,沒聽的哦啊誦經祝禱,也沒聞到一絲焚紙錢拈香的味兒,更別提這兩人凶神惡煞般趕人的模樣有多詭異了。
「哪來的閒人,在這兒鬼鬼祟祟的!」
「碎啥碎啊!」一再被打斷思緒的溫喜綾惱怒的回嘴。「你家死人真好看,神氣到要出門擺譜喲!」
叢傑沒吭聲,突然拉著她往回走,一直到走回萬家棚子才停下。
「別跟他們吵。」
「你真孬。」
「什麼?」
「說你孬呀!他們分明是找麻煩,你躲什麼呀!」
「溫喜綾!」他大吼。
「大聲有理啊?方才怎麼不去跟那兩個人大聲!」
他胸腔抖動,連連吸了幾口氣才平息怒火。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再跟她吵,他腦子裡剛蹦出的丁點兒頭緒鐵定變成無法清理的爛泥。
「我不跟你說了,總之你別去那間宅子鬧事,聽到沒?」
「當我很閒啊,無聊!」她突然踢他一腳,頭也不回的溜了。
第4章()
當夜,叢傑領著一隊人馬來到那座奇怪的喪宅。
喪宅外的燈籠與白幡還是飄得那麼奇異張狂,眼見燈籠在風中被吹滅了幾盞,卻沒半個人出來添火,更覺怪異了。
他要人在四周看守著,然後隻身攀上屋簷,進了房子。
院子裡跟房子外是完全不同的情景,別說是一隻白幡了,連燒紙錢的余灰都不曾看到,這更加證實了他的推斷。
正廳門口,兩個彪形大漢坐在門檻閃打盹;廳裡,擺著一口巨大的棺木,沒有煙燭圍繞,沒有靈桌牌位,那棺木甚至像是被隨意棄置的。
叢傑踩著屋簷,迅速朝下一個亮著燈火的房間走。不同於前廳的死寂,房間內數名男子圍著桌子在賭錢。
叢傑不再多想,掠下屋頂,召集所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進這座宅子。
在那具並未封死的巨大棺木中,他找到了那幾件體積龐大的兵器。
所有盜匪全數就逮,押入大牢,在清晨天色將明時,叢傑終於把那口棺木運回揚州府裡,這才宣佈正式收工。
「頭頭,真有你的!這案子懸了這麼久,還以為辦不成了,兄弟跟著你,真是光彩啊!」收隊時一位弟兄打著呵欠,咧嘴拍拍叢傑的肩。
叢傑自謙的笑笑,不知怎地,竟想起了溫喜綾。
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不會在冷風刺骨的清晨想起那個男人婆吧?
但如果不是她,要破這案子恐怕還得拖上一段時日。
總覺得好像欠下她什麼。叢傑歎息,也許這人情應該由他來還。
雖然送那男人婆回去,還不如送她一個烤羊肉餑餑來得實際。
兩天後。
大清早的揚州城,牲口跟車子來來回回的沒停過。
喀啦喀啦的聲音在石板路上來來回回,叢傑坐在大路邊的小茶棚裡,不自在的又吞下一口茶水。
太久沒這麼悠閒了,還真有點不習慣。
平日這時候,他都在這兒做例行巡城,會呆坐著等人,還是頭一回。
兩天前,他把手邊的所有事情全交代好,大概是好些年不曾休息了,加上這件眾所矚目的大案子破得利落漂亮,所以當他提出休假申請,要送溫喜綾回蘇州,上頭竟爽快的一口允他三個月長假,雖然他根本沒打算去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