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千尋
小茶館客人明顯少許多,其中一桌客人安靜品茶,低聲交談,另一桌則是高談闊論,吟詩談詞、做對子,好像個個都是飽學之士。
當中有個人稱石先生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身刺目的綠色棉襖,動不動就撫著他那一撮山羊鬍,對著小夥計送上了的菜品頭論足,然後說一堆類似「這裡的菜怎麼跟萬客樓相比」、「小茶館就是小茶館,能入口的東西挑不出兩樣」之類的話。
聽得掌櫃的又氣又無奈,但來者是客,他只能陪笑臉。
這就算了,他們說著說這,居然說到宇文驥頭上去,原本繪夏還很期待狗嘴裡能吐出兩顆象牙,沒想到狗就是狗,有犬齒沒象牙,聽得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聽說宇文驥最近廣施粥糧,企圖改變百姓對他的印象。」黃衫男子說。
「這你們就不懂了,他沒事費這些心做啥?」石先生又再捻著他的山羊鬍。
「也許突然良心發現,覺得最近殺太多人、造太多殺孽,怕下地獄。」
「所以送送米、送送銀子,再蓋幾間染坊、織廠,就能把滿手血腥給洗去?」
石先生嗤之以鼻。
「不然呢?聽說最近他還要廣設學堂,讓小孩子唸書。」
「那是有目的的,我看啊,這個年輕皇帝的龍椅坐不穩了,等宇文驥籠絡好百姓,人人都當他是個好心的大善人,忘記他以前做過的那些惡事,到時民心所向,咱們吶,等著改朝換代吧。」
呼!繪夏的鼻孔噴氣,雙拳握緊,大有衝上前抓住人打一頓的氣勢。
這時,忙完了這桌客人,掌櫃的回到櫃檯去,和小孫子逗弄籠子裡的鳥,樂得五六歲的小孩咯咯大笑,沒想到小孩調皮,扯了扯籠門,黃色的小雀鳥撲翅一飛,飛到石先生桌上,就見那個老學究用力一揮,熱滾滾的大茶壺砸在小鳥頭上,小鳥掉到桌上,死了。
小孫子哭紅了眼,掌櫃的非但不能生氣,還得鞠躬哈腰地跟石先生一夥人對不起,說是擾了他們用飯興致,然後拾了小鳥屍體、牽起小孫子走到後頭去。
石先生沒被小孩子的哭聲影響,還笑著說:「我來出個對子,看你們能不能對得上。」
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忙笑道:「石先生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熟讀詩書、通古博今,咱們這些凡夫俗子怎麼對得來。」
他的馬屁被拍得爽極,一翹翹上半天高,「好說、好說,就玩玩唄,別看得太嚴重。來,我出對子嘍。『細羽佳禽桌後死』。」
早已忍耐不住的繪夏低聲問宇文驥,「如果我在這裡惹事,你可不可以替我撐腰?」
他眉頭一揚。這句話,他喜歡!他喜歡幫她撐腰,喜歡把她慣上天,喜歡把她寵得為所欲為,因為別人不敢做的事兒,他宇文驥,敢得很。
難得地,他笑了。「去吧,有我在。」
繪夏起身,拍拍手上的花生屑,走到石先生桌邊。「小女子技癢,不知道可不可以試著對對看?」
石先生抬眼,被她如花的燦爛笑臉給迷了眼,色迷迷說:「姑娘試試。」
「『粗毛』可以對『細羽』嗎?」
「可以。」石先生捻起鬍子,滿意地點點頭。
「請問先生,『野獸』可以對『佳禽』嗎?」
「可以。」對於她的敬重口吻,他滿意極了。
「那麼,『後死』可以對『先生』嘍?」
「當然可以。」
「那麼,『細羽佳禽桌後死』我對『粗毛野獸石先生』。」繪夏一說完,不只宇文驥和趙鐸,連同桌的一夥人也忍不住嗤笑出來。
石先生臉色拉不下,連口又出對子。「三猿伐彎樹,看小猴子如何下鋸。」
好大的膽子,罵她是小猴子就算了,居然連當今皇帝和宰相也敢罵!繪夏哪裡肯吃這個虧,不慌不忙地說:「一馬犁泥田,瞧老畜生怎樣出蹄。」
這下子,別說他桌客人,連夥計掌櫃的都忍不住撫腹大笑。
贏嘍,替阿觀報仇了!她志得意滿地走回宇文驥身邊坐下。
趙鐸嘲笑她,「你哪裡需要人替你撐腰,你的腰桿子挺得很。」
「誰叫他要罵我們家阿觀,呃,大官人。」
又說溜口,該死該死!以後在心裡要尊稱他宇文宰相、相爺、宇文驥……什麼都好,就是不能暱喊他阿觀。
雖然他很愉快繪夏脫口而出的「我們家」,不經意流露出她對他的維護,但這次,他聽得清清楚楚,她說的絕對是阿觀而不是大官人,再加上那塊翡翠……宇文驥不動聲色地瞄了她一眼。
夥計端來一盆煮熟的螃蟹,滿滿的金色蟹黃在湯湯水水裡浮著,看得人食指大動,繪夏拿起湯勺就要盛過,趙鐸止住她說:「姑娘文思敏捷,在下也想出個對子給姑娘對對。」
「行啊,趙公子請說。」
「落湯螃蟹罩紅袍。」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出水蛤蟆穿綠襖。」
這個對子讓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轉頭去看那個石先生,只見他一臉臊紅,惱羞成怒,啪的一聲重錘桌子。
「士可殺,不可辱。」
他咬牙切齒,拿起一把筷子,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折成兩段,眾人一陣驚呼,有人開始替繪夏擔心。她身邊那兩位公子看起來像讀書人,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吶。
「是誰辱了誰?人必自悔,人方悔之。」
她膽子壯得很,沒在怕的啦,他們家阿觀……不對,是他們家相爺,他的武功出神入化,當年還拿過武狀元,騎馬繞京城一大圈呢。
「丫頭不知死活,你知不知道石先生可是文武雙全,不但文采過人,武藝更是高強,京城裡想尋出個同他旗鼓相當的人物可難嘍,你今日一次次譏諷石先生,是不要命了嗎?」同桌的人猛往石先生臉上貼金。
「是啊,快過來這裡,倒杯酒聊表歉意,石先生不會跟女人計較的。」
「可不,姑娘年紀輕、不懂事,過來敬杯酒,石先生寬懷的咧。」
「嘻……」這是繪夏的回答,輕佻得不得了。
眼見石先生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出拳,在空中比劃。「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見飛快擊來的拳頭,繪夏這才懂得害怕,但她還來不及縮身,對方的手就招呼到她頭頂上方,反射性地閉上眼,她在心底大喊完蛋。
可拳頭始終沒有落下,半睜開一隻眼,她看見石先生的拳頭被宇文驥的筷子穩穩夾住,不管他再使力,都動彈不得。
這下子,他終於知道自己碰到高人了,可箭在弦上豈有不發的道理。
他使出左拳,筷子只有一雙,他不能不放吧,果然宇文驥放開他的右手,夾左手,他再出右拳,宇文驥夾右手,左手右手、左手右手,不管怎麼出招,他都沒辦法碰到繪夏一根頭髮。
退步,他打算換另一套武功時,一根筷子遠遠射來,射穿他高舉的右手衣袖,勁力之大,把他整個人往後拉拖,說時遲、那時快,一轉眼,他的手背釘在牆上。
「太厲害了!」繪夏開心的拍手大叫。
為了貪看她的笑容,宇文驥又疾射出一筷,釘住石先生的左手。他偏頭,寵溺地問問繪夏,「還想再看嗎?」
「這麼精彩的特技,當然想。」
宇文驥點點頭,抓起一把筷子,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筷子一根根飛釘上石先生的頭髮、衣服、褲子,這桌筷子不夠用,別桌還主動提供了新筷子,一根一根接一根,他在牆上釘出一個刺蝟先生。
趙鐸額頭上橫過三條黑線。老兄,武功不是拿來這樣用的啦……不過,他也由此看得清清楚楚,可以冒犯天底下的人,獨獨不能冒犯到繪夏。
她噘噘嘴自問:「不是說,京城想要尋出個旗鼓相當的人物很難嗎?」
旁人聽見這麼一句,噗地,笑噴出滿桌黃湯。
「得饒人處且饒人。」趙鐸輕道。
繪夏沒發話,宇文驥搶先開口,「她要不要饒人與你何干?」
「表哥,你有沒有聽過,寵是會把人寵壞的。」
「我就喜歡寵壞人不行?」他別過臉,把一殼子蟹黃挑到繪夏碗裡。
歎氣,趙鐸同情地看著牆上的出水蛤蟆,搖了搖頭。沒辦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繪夏姑娘被教壞了!
第8章()
夜,靜寂得過份,偶爾有夜梟發出幾聲鳴叫,風掃過樹梢,葉子沙沙作響,月光傾瀉而下,透過窗欞落在地上。
地上盆裡的炭燒得嘩嘩剝剝,鎏金貔貅的罩子上鋪了幾朵菊花烘著,烘得一股清涼菊香沁人心脾,暖如春陽。
那是繪夏弄出來的,她說這叫一舉兩得,既得菊香,烘乾的小菊花還可泡茶。
日裡,他和繪夏去巡視新蓋的學堂,她說:「百姓的智慧是國家的財富,唯有能人輩出,朝廷、民間才有可用之人,所以當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興學。」
於是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學堂蓋起來了,專收兒童的學堂蓋在城裡,方便孩子們上下課,但收大人的學堂蓋在城郊,佔地很大,因為還蓋了許多房舍供到學堂唸書的青年、成年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