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董妮
她看著小狐狸,它的眼又圓又亮,澄澈裡浮著一抹溫柔,似乎在安慰她:別哭了,有我陪你呢!
「小狐狸……」她的心狠狠地擰了一下。她想到小狐狸也沒有娘,它的娘是被她親手賣掉的。
明明鐵漢三就告訴過她,有孩子的母獸不能打,為什麼她要為了一點點錢,拆散小狐狸母子?
她自己是個孤兒,一個過得很悲慘的乞丐,她痛恨那樣的日子,卻親手造就了另一個「孤兒」!
「對不起,小狐狸,對不起,我錯了……」她不該害小狐狸失去母親的。
什麼叫愛護生命、什麼叫珍惜大山,她終於懂了,但小狐狸已經變成孤兒。
「對不起、對不起……」她放聲大哭。
「唉!」一個低低的歎息聲在茅廁外響起。鐵漢三推開門,走進來。
他把一件皮襖披在柳條兒肩上,然後抱住她。
「鐵大哥,我錯了……」她看見他,越發哭得不能自已。
「每個人都會犯錯,那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知錯即改便是。」他拍著她的肩,安慰她。「況且,小狐狸也原諒你了,所以別哭了。」
「它不懂,它根本不曉得我做了什麼事,我——」
「它懂得。」他把小狐狸捧到她眼前。「你看,它也曉得你在傷心,所以它很擔心你,不是嗎?」
她看著小狐狸的眼睛,那透亮的眸裡浮起一抹關懷。
「小狐狸……」她抱著它,然後他們一起被鐵漢三圈進懷中。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它則不停唔唔叫著。
鐵漢三等她宣洩得差不多後,才扶著她,走出茅廁。
被外頭的冷風一吹,她本來哭得頭暈眼花的腦袋突然像被針刺了一下,疼得她直打哆嗦。
「快點進去,別著涼了。」他圈緊她身上的皮襖,把她帶進屋裡。
爬到大炕上,鐵漢三還倒了杯熱茶給她暖手,同時也給小狐狸蓋上了一條被子。
「怎麼樣,要不我去煮些姜茶?」他轉身就要走。
「沒事了,不必麻煩。」
「不麻煩。」
可她心疼,這會兒灶都熄了,要煮姜茶,還得再起一次火,她捨不得他這麼操勞。
「我不冷,況且這襖子——」她說到一半,才發現身上的皮襖很眼熟。「這不是你前些日子每天熬夜做的嗎?」她以為這是他準備送丫丫的新年禮物。
「是啊!」他面皮微紅。「做得不是很好,但應該很合身。」他幫她把襖子穿好。「瞧瞧,還有沒有什麼地方要改?」
「送我的?」她有些呆。
「當然。」
「為什麼?」他熬了這麼些日子,熬得眼睛都泛紅絲了,就是為了她?她緊捉著皮襖,眼眶發熱。
「你總不成永遠穿我和丫丫的舊衣吧?」他看她穿得漂亮,心裡也高興。「況且,過年了,我一定要給你置辦些新衣的。」可惜時日太短,否則他能做得更多、更好。
襖子既輕又暖,烘得她的心也變熱了。
「謝謝你,鐵大哥。」再沒人比他更體貼她了。「謝謝你……我喜歡你……」
他害羞地張大了嘴,卻不好意思也回她一句喜歡。磨磨蹭蹭的,他牽起她的手。「傻瓜,我本來就應該照顧你。」
她倒覺得,他的窘迫比什麼情啊、愛啊、誓言的都更讓人心裡甜蜜。
她軟軟地倒進他懷裡,隔著皮襖抱住他的腰。
「我也會照顧你的。」她說。
他笑著親吻她的額頭。「放心,我會扛起這個家的。」若還要勞累她,他算什麼男人。「不過……」
「怎麼了?」
他猶疑了好半晌。「我給你另外蓋間屋,以後你想哭,去那屋裡哭——不是,我不會讓你哭的,但偶爾你若真想哭——唉,我說什麼啊?總之,你別老是躲在茅廁哭。」
「我也就做過兩回,哪裡稱得上『老』?」她不依地在他懷裡扭動。
「不是啦!我——」他欲言又止。「你知道的,現在大寒冬,什麼都結冰了,茅廁不會太臭。但春天一到,你再往那裡躲……柳兒,那是一種折磨。」尤其他放心不下她,站茅廁外為她等門,那更是折磨中的折磨,很痛苦的。
「你這人……」她嗔他一眼。他真是不解風情,不過她還是喜歡他。
「你這是答應我不再躲在茅廁裡哭?」這個答案讓他很開心。「那你說吧,以後你想躲哪個地方,我盡快幫你把屋子蓋好。」
「別說了……」她暗罵一聲木頭,挺起身子,輕輕吻住他。「有你在,我每天開心都來不及了,哪裡會再想哭?」
他吻著她,心想,她往往在開心的時候就躲起來哭,她說跟他在一起,每天都開心,那豈不要天天哭?這可是個麻煩的問題啊……
第7章()
不知何時,雪停了,風裡漸漸帶上一絲暖意。
一天中午,柳條兒看見後院的棗樹上冒出丁點綠芽,隔了一夜,整座山都披上一件淡淡的綠衣,幾日後,連山道邊的野花也吐出花苞。
短短一月,素裡銀妝的大山變成了繽紛燦爛的桃源仙境。
自然是一個多麼奇妙的東西,柳條兒對大山升起了一股敬畏。
直到現在,她才算真正瞭解了山林裡的老規矩:打大不打小、打公不打母是什麼意思。
至此,她才完全融入山民生活中。
今兒個一早,鐵漢三便聽到雞窩那邊陣陣鬧騰。
他笑著說:「母雞應該開始生蛋了,待會兒給你們攤雞蛋餅吃。」
春日炎炎正好眠,柳條兒和丫丫正對坐著揉眼睛。
「你怎麼知道母雞要生蛋?」柳條兒邊說邊打哈欠。
「我知道。」丫丫舉手。「阿爹聽見雞叫了,所以知道有雞蛋吃。」
「雞叫了嗎?我怎麼沒聽見?」拜託,雞窩離這裡多遠啊?
丫丫窒了一下。「對耶!我也沒聽見雞叫聲,阿爹,你怎麼能聽得這樣遠?」
鐵漢三咳了兩聲,後悔自己亂顯擺。難道要告訴她們,他有一身好武功,所以耳目比別人靈敏十倍?
而且,他很懷疑兩個姑娘能不能理解什麼叫武功。
「我從小耳朵就特別好,能聽見很遠的聲音。」他只好瞎說。
「真的啊?」柳條兒一臉羨慕。事實上,她羨慕每一個擁有特殊本領的人,連天橋底下賣把式的,都在她羨慕的範圍內。
幸好鐵漢三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收到她尊崇的目光,也很開心。
「丫丫,我們去拾雞蛋。」柳條兒跳下大炕說。
「不要,我還想睡。」春風暖暖,丫丫不想出門。
「那我自己去嘍!」她跑到門邊說。
丫丫有氣無力地跟她擺手。
鐵漢三追著她問:「你會不會撿啊?」
「把雞蛋從窩裡拿出來,這種事誰不會?」柳條兒覺得被瞧扁了,她準備撿很多蛋回來顯顯滅風。
既然柳條兒這麼說,鐵漢三也就相信,他回去拍拍閨女的頭。「丫丫,春天確實讓人想睡覺,但你也不能每天睡啊!」
「阿爹,大部分的人都每天睡覺的。」
鐵漢三想,也是,誰不晚晚上床睡?但他原本的意思並不是這樣。
在這個家,兩個姑娘的嘴都比他厲害,她們若存心跟他賴皮,他再長十張嘴也說不贏她們。
最後,他只能說:「你可以每天睡,但不能睡太久。」
丫丫趴在炕桌上,低聲咕噥:「好,我每天頂多睡十個時辰。」而一天才十二個時辰。
鐵漢三搖頭。「你快變小豬崽了——」
他說到一半,便聽見雞窩那邊傳來尖叫聲,是柳條兒。
出事了!他飛一般地往外衝,丫丫嚇一跳,差點從炕上摔下來。
「出事?什麼事——阿爹,你等等我啊!」她追著鐵漢三跑幾步,發現自己沒穿鞋,又跑回去穿鞋。
鐵漢三來到雞窩,便看見柳條兒坐在地上,臉色忽青忽白的。
「發生什麼事了?」他趕緊把她扶起來。
「它——」柳條兒指著母雞。「它啄我!」
「啄傷了嗎?在哪裡?我看看。」現在,他的臉色也變青了。
「沒,我縮手縮得快,它沒啄到。」
他鬆下一口氣,幸好她沒受傷。
「好端端地,母雞幹麼啄你?」他幫她拍去身上的灰塵。
「我也不知道,我才伸手過去要撿雞蛋,它就啄過來了。」她餘悸猶存。
「沒道理啊!」他撿了無數的蛋也沒被啄過,難道母雞也欺生?
他的手探向雞窩,從雞屁股下摸出一顆蛋,還帶著餘溫,顯然是剛生下不久。
柳條兒眼睛差點掉出來。「它怎不啄你?」剛才她才把手伸過去,它就啄過來了耶!不公平,這混蛋母雞欺負她。
「你再試一次看看。」鐵漢三說。
柳條兒伸出手,連雞屁股都沒摸到,又差點被啄著。
「慢著。」鐵漢三趕緊把她的手拉過來,上下左右揉一遍,幸好沒傷著。「你不能把手伸到雞面前去撿蛋,要繞到它後方,別讓它發現你要拿它的蛋。」說著,他又從雞屁股下摸出一顆蛋。
「還有這種事?」她從來沒聽過。唉,山裡處處是學問,她要學的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