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心寵
「貝勒爺,快歇一歇吧!」他身上早已汗水淋漓,甚至沾濕了長褲,讓她看了於心不忍。
「好,倒茶水來。」他一笑,坐到院中的石凳上,揮汗如雨。
「奴婢沒有準備茶水,」盤雲姿卻莞爾,「貝勒爺不是說,一向只飲酒嗎?」
「你這丫頭,記性倒好,」舒澤會意,笑容更甚,「那就斟上水酒。」
「這裡只有米酒,」盤雲姿上前,緩緩往碗中注入乳色的佳釀,「滋味有些甜,不知貝勒可會喜歡?」
這米酒,亦是她們瑤寨獨有的東西,是她閒時悄悄做的,原本沒打算讓他知道,但今天卻不知為何拿了出來……或者,出自於對他的感激吧。
他不僅收留了她,還親手建造這麼一座讓她歡喜的閣樓,實在應該感激他。
「哦?這可得好好嘗嘗!」他拿起碗來,一飲而盡,抹唇之間,點頭稱讚,「好酒!甘美醇厚,充滿民間質樸風味,我喜歡!」
「貝勒爺,你別喝這麼急,這酒雖然不烈,但後勁大!」盤雲姿擔心提醒,「當心醉倒!」
「哈哈哈,我舒澤向來千杯不倒,放心。」他大笑起來,爽朗的模樣就像天空一樣明亮。
望著他的俊顏,她有片刻失神。這一生,大概再也碰不上笑容比他更燦爛的人了……她真是幸運,在最灰暗的日子裡遇見了他,給她黯淡的心境投射入一抹耀眼的光芒。
「咦,這是什麼?」他望向盤中點心,好奇道。
「是五色糯米飯。」盤雲姿回答,「貝勒爺蓋了瑤寨的竹樓,品了瑤寨的三清茶,也該嘗嘗瑤寨的五彩糯米飯才是。」
「果然有五色,」舒澤身為詫異,「我活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的飯呢。」
「五色糯米飯,因呈現黑、紅、黃、紫、白五種顏色而得名,本應是用紫蕃籐、黃花、楓葉、紅藍草為色素,調染而成,可是奴婢一時之間,找不到這些染料,所以,就想了另外五種代替。」
盤雲姿坐到舒澤身邊,將米飯逐色盛入他的碗中,一一解釋。
「黑色,我以芝麻代替,祝願貝勒爺日後官途如芝麻開花,節節升高。紫色,我以紫芋代替,有如紫氣東來,祝願貝勒爺福運吉祥。黃色,我以玉米代替,貝勒爺既生在帝王之家,黃包更能顯現皇家之貴氣。白色,我以蓮子代替,祝願貝勒爺早得貴子。至於紅色……」
她忽然停下,靦腆不語。
「紅色是什麼?」舒澤卻瞧著她,期待下文,「雲兒,你這張嘴,可真能說,我算是服了。」
光是會說,倒不算什麼,偏偏言詞之中傾注的那份心意,最讓他歎服。
「紅色——」她抿抿唇,繼續道,「以紅豆代替,紅色亦是吉祥之色,祝願貝勒爺此生諸事如意。」
這一句,是她臨時加上去的,原意並非如此。
紅豆,讓她想到了相思之豆,紅色,讓她想到了新娘的嫁衣,洞房的紅燭……
紅色。應該是戀人的顏色,祝願他此生能與心上人永浴愛河。
但她不敢如此開口,心尖怦然猛跳,似乎如此說出口,便跨過了什麼界線,點破了什麼不該言明的東西。
她忽然感到害怕……
「就是這樣?沒了?」他似乎感到她有所隱瞞,眉一挑,似不滿足。
「沒了。貝勒爺請用膳吧。」她點頭,避開他的目光。
晌午的陽光透過竹樁,映入她的眼簾,她忽然發現,那竹樁之上,有紅斑點點,彷彿淚痕。
「這是……」盤雲姿大驚,「湘妃竹?」
「什麼竹?」舒澤一怔。
「是湘江一帶運來的竹子?」盤雲姿難以置信,赫然回眸,「貝勒爺,是不是?」
「好像是。」他不得不承認。
的確,他不遠萬里,特意命人成批運來她家鄉的竹子,只為增添一分她的熟悉感,讓她心中多一分暖意。
「那無疑就是湘妃竹……」盤雲姿撫摸著那竹節上的紅斑,淚花瞬間沾濕了她的睫毛,「傳說舜帝南巡,死在湘江一帶。他的兩個妃子,娥皇與女英,尋到江畔,萬分悲痛,連哭九天九夜,泣出血來。這血淚滴在竹上,使化為紅斑點點,生長至今,人稱湘妃竹。」
這是她兒時聽過最動人的傳說,至今留在腦海深處,不能忘懷。
「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舒澤似被感動,站起身來,踱到她身畔,亦仰頭看那宛如高入雲霄的竹樁。
「奴婢覺得,倘若世上真有人能為自己流淚泣血,便是最最幸福的事情,不枉此生。」這一刻,她總算說出了心裡話,沒有刻意修飾。
或許,是竹上的紅跡斑斑震懾了她,讓她一時間無所顧忌。
她抬頭,發現舒澤正凝視著目己。
「的確,那會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可惜,我這輩子,是不會實現了。」
「貝勒爺何出此言呢?」盤雲姿一怔,「福晉對貝勒爺的情意,亦是深厚無比……」
「不,她會我為流淚,卻不會為我泣血,」舒澤搖頭澀笑,「只有真心相愛的人,才會甘願為對方付出所有——雲兒,你明白嗎?」
「貝勒爺一定會找到這個人的……」她想安慰他,卻似乎用錯了詞。
「可我已經找到,而且,她就在眼前——」
他忽然俯下身來,緊緊地擁住她,在她錯愕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吻住了她……
轟然一聲,彷彿有天外雷響在她耳際震開,而他,心尖亦在顫動。
是方纔的米酒在作祟嗎?她說過,這酒後勁很強,千杯不倒的他,終於醉了一回。
他覺得額間有一股暈眩,擁住她的時候,什麼也顧不得了
這一刻,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兩人身份的隔閡,忘記了他有妻子,甚至忘記了他與她的關係還沒到這一步。
他的衝動,把本該步步為營的計劃給毀了,也把兩人知心和睦的關係也毀了。舒澤感到她將他奮力一推,啪的一聲,手掌清亮地打在他的臉上。
清醒之間,他有些茫然。而她,亦立在原地,呆呆出神,彷彿連她自己都不知方才做了什麼,兩人就這麼靜靜互望著……
第5章()
望向窗外,依然不見他的身影。自從那日他強吻了她之後,便完全消失了蹤影。竹樓快要蓋好了,卻並非他親自動手,而是找來了一班工匠替他完成。
已經半個月了,他,音訊全無。
盤雲姿從初時的忐忑、到變得忡忡憂心,她忽然有些害怕,怕他就此不願意再見她。
她甚至後悔那日打了她……可是,身為知書達禮的女子,被個有婦之夫冒犯時,她還能怎樣?
她不該忘記,他是她的敵人,也不該忘記自己的使命,更不該忘記,她心裡對另一個男子的情意……那樣拒絕舒澤,應該是對的吧?
從小到大,這是盤雲姿第一次沒了主張,本來是非分明的觀念,忽然變得混淆,讓她看不清天地。
「姑娘,有客到訪。」工匠在門外稟報。
是誰?她在回眸中,乍然驚喜,是他嗎?
然而,來者並非是舒澤,驚喜之後,卻是濃濃的失落。
「雲姿,別來無恙?」來人是雪倩,本該讓她歡喜的來客。「怎麼,不認識我了?」
雪倩的嬌嗔讓她回神,呆怔的面孔努力露出笑意,「哪會啊?你……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那天福晉打你,」雪倩握著她的手,充滿久別重逢的喜悅,「你走後,我特別掛念,也不知你去了哪兒,亦不敢打聽。直到貝勒勒爺告訴我,你在這裡,我才放心。」
「他……貝勒爺告訴你的?」一提到舒澤的名字,甚至只是一個他的代稱,就讓她心慌意亂。
「這個地方真不錯,寧靜雅致,」雪倩四處打量,「貝勒爺叫我來陪陪你,怕你太寂寞了。」
「貝勒爺他……最近可好?」她再也按捺不住,終於問出自己所想望的。
音訊全無的半個月,他到底如何?回到府中與妻子言歸於好?對她,可有半點想念?那一巴掌,是否真的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所有可能?
她心中真的有很多疑問,想問,卻無從知道答案……
「貝勒爺出征去了。」雪倩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
「什麼?」她凝眸。
「沒錯,」雪倩似乎很明白她此刻的心情,點了點頭,「到南方,清除明朝餘黨去了。」
她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滿漢之間永遠不會安寧。
若換了從前,聽到此事,斷不會像此刻這般心潮起伏,因為那時他是她的敵人,她只需詛咒滿人失敗即可。
但現在,卻害怕他真的負傷送命……畢竟,他的影子已經融入了她的骨肉,無法狠心忘卻。
「貝勒爺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雪倩遞上一個盒子,盒蓋緊閉,頗為神秘。
「是什麼?」盤雲姿一怔。
「貝勒爺說,讓你先打開它,然後有一段話,要我轉述。」雪倩道。
她抿唇,不知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顫抖的十指緩緩將它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