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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單煒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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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長風等不及鳴銜鼓,直接塞了不少錢給守衛坊門的侍衛,面如死灰的趕往刑部。

    他必須盡快通知雷觀月此刻的情況。

    雖然主子交代了必須保母親,但如果兩個都不保呢?

    直至今天,已經是第四天,如果以破水的時間來算,也拖了快三天時間,從產姑娘到產婆,她們努力的幫忙催生,但怎麼都生不出來。

    疼痛的頻率加劇,時間加長,廉欺世幾乎是靠意志力撐著的意識也漸漸渙散,好幾次都是被笙歌大聲叫醒的,他在外頭聽了也曉得情況越來越不樂觀。

    所以他想……至少要告訴主子,無論情況如何,他都應該知道!

    嚴長風抵達刑部地牢時,正好看見雷觀月被押出來。

    「爺——」深怕趕不上,嚴長風也顧不了什麼,直接高喊。

    雷觀月聽見了,匆促抬起頭,在衛兵手中握著的火炬亮光中,準確抓住嚴長風的位置。

    嚴長風衝上去,還沒來得及到他身邊便被擋下,只好扯著嗓子說:「廉姑娘的情況非常不妙,如果今晚再生不出來,就四天了!」

    雷觀月消瘦許多的身軀一震,腳下踉蹌,差點站不住。

    一旁的般尚實見了,暗中扶了他一把,同時制止衛兵,讓嚴長風得以靠近。

    「說清楚一點!」雷觀月一看見嚴長風,馬上低喝。

    「廉姑娘在四天前的夜裡開始感覺不舒服,隔天用過晚膳後破水,但孩子遲遲生不下來,產婆用盡了辦法催生……廉姑娘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產婆認為再拖下去恐怕……」嚴長風也想弄清楚主子究竟要被帶到哪裡,可找不到機會問。

    恐怕如何?

    恐怕兩人都不保嗎?恐怕在他被審議的時候,連妻兒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嗎?

    雷觀月對心裡揣測不下千萬次的「恐怕」,感到全身發冷。腳下的地面彷彿隨時會崩塌,他正站在最不安穩的懸崖邊,推他入谷的,正是任何一個不願接受的「恐怕」!

    「保……保她……無論如何,都保她!」雷觀月蒼白的面容猙獰扭曲,牙齒不斷打顫,不只因為天冷,心裡的惡寒大肆侵略吞噬了他。

    他已經不知道能求什麼了,即使沒了選擇的餘地,他仍做出無理取鬧的命令,被迫一再感受放棄自己親骨肉的絕望決定。

    嚴長風這才瞭解那天在地牢裡,他不願回身的原因——無論割捨哪個,都是像刨下他肉做的心一樣痛!

    「但是……恐怕……」他不忍說出事實。

    「你說過她很強壯的!無論如何,保她!其他的……」雷觀月甚至不敢把「孩子」兩個字說出口,連想到都心疼。

    光是有這樣的想法,他已經憎恨自己!

    一個能夠喊出割捨親骨肉的父親,哪還有資格稱那是他的小孩?雖然選擇了她,他一輩子都不會好過,既使反之亦然。

    般尚實選擇在此時開口,「雷大人,時辰差不多,該走了。」反正他咬著牙打顫的樣子也不像說得出口,乾脆別浪費時間。

    嚴長風瞪向般尚實,怪他打擾。

    般尚實沒有理會,指揮衛兵押著雷觀月上馬車而非囚車,同時阻止嚴長風有任何動作。

    嚴長風目光凶狠地瞪視他,可也阻止不了雷觀月神情頹喪挫敗地坐上馬車。

    揚聲交代車伕可以走了,般尚實臨行前掃了嚴長風一眼,咕噥著:「也許現在你會瞪我,但是過了今天,你只會感謝我。」

    第0章()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駕繞建章。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共沐思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賈至

    由大明宮的正門一入,是條長長的龍尾道。

    所謂龍尾道指的便是群臣上朝時,由宮門到大明宮含元殿堂下那條長長的石板道。

    路分上兩丈、中下各五尺三層,兩旁築有雕蓮刻螭的青石扶欄,官員一路行來,逐級登上,面對高聳入雲,巍峨雄偉的含元殿,經過兩列荷矛執戟的衛士和在飛雪中恣意飄動的旌旗,鼻尖嗅聞著飄敞在空氣中的香煙,面對必須七轉才能登入朝堂的路途,很難不產生一股莊嚴凜然的感覺,更油然升起一抹知遇蒙恩的敬畏之情。

    這就是後世官員兼詩人的中書舍人賈至所吟詠「早朝大明宮」的景象。

    但此時此刻,雷觀月踏上這段路的心情,卻是沉重不堪,滿心憂慮著廉欺世的情況,只想馬上飛奔回她身旁。至少在她難受的時候。多少分擔她的痛苦。

    「雷大人,這邊請。」殷尚實推開某扇門,領著雷觀月入內,並在他踏進門內後,悄聲道:「請記得行禮。」

    腦子塞滿了有關廉欺世的事,雷觀月頓足,猛地抬眼,隨即被遏住。

    從他佇立的地方開始向前,一直延伸五進式裡間的最底端,雕花精緻的書桌後頭,坐著一名和雷觀月看起來年紀差不了多少的黃袍男子。

    房內只有三人,從那人身上散發出的尊貴和威儀,令這段距離感覺比實際還要遠不可觸。

    雷觀月知道,那是一種稱為「君臣」的無形界線。

    「吾皇萬歲。」雷觀月立刻行了大禮。

    他並非沒見過皇上,只是以往因入朝的機會甚少,也很難有直接和皇上面對面說話的機會,才會不習慣見識所謂的「王者氣度」。

    「喱,總算來了。」皇帝面帶微笑,卻不會讓人感覺可以擅自親近;君臨天下的氣度,己能從這個登基不到三年時間,正值壯年的皇帝身上窺見一斑。

    「傳聞織染署署令早生華髮,今天還是朕第一次仔細見到。」

    「罪臣是病了才會這樣。」最近來地牢「見」他的人都沒有提起他的髮色。雷觀月都快要忘了自己異於常人的顏色了。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皇帝命令。

    雷觀月遲疑了片刻,才抬頭。

    皇帝打量了他蒼白的皮膚和紅銅色的眼睛。

    「朕見過白子,卿和白子極為相近。」

    「罪臣是生病。」雷觀月再度聲明。

    「嗯,平身吧。」皇帝似乎也沒有對白子有偏見。

    雷觀月雙手交疊在胸前,垂首聽從發落。

    他不知道審議竟是由皇上親自主持,而房裡除了他和殷尚實以及皇帝之外,再無第三個人。

    「夏御史人呢?」皇帝顯然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回皇上,延誠尚在處理馮大人的案子,恐怕沒那麼容易抽身,是否直接進入正題呢?」殷尚實建議。

    大唐能納多元文化的風氣,正是因為李氏皇朝擁有胡人的血統,作風多豪爽能納人言,這點從當朝皇帝身上更是展現的淋漓盡致。

    「就這麼辦吧。若非夏愛卿說了想知道朕做的決定,朕才懶得等他。」皇帝一揮袖,態度不見隨便,反倒有股爽快的霸氣。

    雷觀月始終默不作聲,是沒有他開口的份,也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那就……嗯……」皇帝提了個開頭,突然皺起眉,思考了片刻,才道,「殷愛卿,你先說好了。」

    他只負責宣佈結果,直接提顯得沒頭沒腦,怕雷觀月會以為他堂堂一國之君在騙人。

    「是,那麼先由微臣簡單解釋。」殷尚實掏出一本黑皮書冊攤開,「雷觀月,長安人,神龍元年入朝為內作使綾匠,隔年即斜封為織染署署令,同年行賄於當時的工部尚書,期間從太平公主黨脫離到馮大人之下,而後行賄至今長達九年時間,無論是向上行賄或向下搾取,賄銀的數目之龐大,實在難以估計。」

    般尚實說到一個段落,覷了他一眼。

    「對此,卿欲辯駁?」皇帝問。

    「回皇上,全屬實情。」雷觀月始終低垂著腦袋,不辯不爭。

    「殷愛卿,繼續吧。」皇帝又說。

    還有?不會真的要把他收的賄銀數目給計算出來吧?

    雷觀月心想自己除了被貶之外,可能還要被迫繳回賄銀。無妨,這些都沒什麼好怕的,只要能活著走出去就好。

    假使不能,亦如殷尚實所言,不會有任何對他所珍愛的人們不利的存在了。如今他擔心的是……

    「八年前,淮水的疏浚工程一度因為中央政權的轉移,遭到延宕,當時泗州居民歷經了一場可怕的洪災,賑銀和糧食則因地方和中央的聯繫不當,無法運送到災民手中,即使開了官倉也不夠食糧,卻有一筆沒有註明來源的銀兩和糧食被送到當地父母官手中,成了急難中最先到達的援助。

    「此後,哪裡有不可預測的天災發生,除了賑銀外,總會莫名其妙的多出一筆不知從哪來的銀兩或糧食,這些援資經過微臣仔細的追蹤調查,意外發現是出於雷大人手中。

    「微臣於四年前開始調查的案件中,查得此情後,便開始暗中注意雷大人的動向,更確定一有賄銀到達雷大人手中,很快會被其親隨送到有需要的地方,若天下太平,暫無天災發生,即轉送到鄉間的書院,或者有需要的人手中。」殷尚實合上手中書冊,對著皇帝欠身稟道:「要全部將賄銀的數量加總起來,確實是一件難事,因為需要很多時間,倘若時間夠的話,微臣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全部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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