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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單煒晴

    「麻煩……」嘴巴上這麼說,廉欺世在見到小鬼吃甜露出的滿足表情,也只好盤算等會兒再排一次隊,解饞了。

    在大存福寺外逢人就問有沒有弄丟孩子,一刻鐘過後她也覺得有些累了,小孩在吃完冰糖葫蘆後,打了個呵欠,便抱著她的腿打盹,如今正安靜地躺在她懷裡睡覺。

    「說來我也累啦,怎麼就沒有人把我像孩子一樣抱著睡?」廉欺世埋怨著,懷裡的小鬼不甚安穩地扭動了一下,她趕緊噤聲,然後四處看了看,找到一個可以坐下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衝上去霸佔那個好不容易空出來的位置,眼角餘光還瞄到慢了一步的人悔恨的神情。

    「哈哈,小鬼呀小鬼,這下你可以好好睡了吧。」她低下頭查看懷中孩童有無被驚醒的跡象,確定沒事後,輕撫他的細發,開心低吟。

    「姑娘,你坐在這裡,影響了其它人的進出。」

    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從她頭上落下。

    廉欺世看了看自己坐的地方──原來正好在廟門正中央的石階上。

    想起剛才搶輸她的人的表情,突然驚覺,原來不是自己快,而是那人在猶豫該不該坐在這裡擋道,沒想到被她搶先一步,才後悔自己太慢。

    但她的腿實在要斷了,尤其在享受過坐下的舒服,再也不想站起來挪動半步。於是廉欺世決定移動屁股,讓出一個小小的空間,給那人過。

    「姑娘,這裡是正門,請你不要故意擋在這裡。」

    故意?她看起來像故意嗎?況且她身邊也都是人啊,為何不叫他們讓讓?

    想是這麼想,可擋道確實是她不對,只好皺皺臉,抹平笙歌口中萬年太平的笑容,勉強拉下嘴角,抬起頭,佯作可憐兮兮的道:「這位公子,我的孩子實在累了,我想讓他好好休息,所以才坐在這裡,並不是刻意要擋大家的路的。」

    廉欺世的視線首先對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跟著注意到他身後站著一個打扮特殊的人。

    深藍接近黑的衣袍下,不是穿著尋常的白褥,而是比外袍更深的黑色制裳,像第二層皮膚牢牢包裹著全身,沒有露出絲毫一塊皮膚的顏色,帷帽下隱約可以看見一張面具,那張面具怎麼有點眼熟……

    廉欺世認識的人裡,會戴面具的人根本數不出半個,所以要猜出是昨晚和她同床共枕又什麼都做了的男人,實在不需花太多時間。

    幾乎是一認定對方可能和她曾經「很熟」,廉欺世隨即從石階上彈起身,不待距離她比較近的男人說話,逕自改口道:「這位公子你說的真是一點都沒錯,我實在不該坐在這裡阻擋大家的去路,在神佛的面前犯錯,是會立刻遭到報應的。」

    她現在正面臨報應。

    早上送走那個男人之後,從笙歌那裡聽來不少關於他的傳聞,除了最重要的名字忘了問,笙歌也忘了提之外,她瞭解那個男人實在不是隨便可以招惹的對象,趁被認出來之前,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慢著。」

    正當廉欺世抱著小孩,打算當作沒事,悄悄離開的時候,另一個聲音喚住她。

    嗯,應該不是在叫她,也不可能是叫她……當作沒聽見。廉欺世瞬間做了決定,繼續走。

    這次也沒人叫她了,最先出聲要她讓位的男人──嚴長風,直接搭住她的肩,阻止她前進。

    「呃,有事嗎?」廉欺世露出鄉巴佬的笑臉,轉身面對嚴長風,直覺認定不要理會出聲叫她「慢著」的雷觀月,不待他開口問,逕自解釋道:「不瞞這位大爺,其實我是從鄉下來的,不太懂長安的規矩,我只是帶我的孩子來賞花燈。眼下時候也不早了,如果不快點回我姨婆家,他們會擔心的,所以……」

    「那孩子,是你的?」雷觀月走上前幾步,透過面具的小孔,傲慢地俯視她。

    要認出她並不難。

    畢竟是在他清醒時和她搭上的,依她的表情來看,應該也記得昨晚的露水姻緣,結果卻謅出這種爛借口想逃?

    先不說他們已經知道她是個高級妓女,說什麼從鄉下來的,聽她的口音明明是長安人,真是騙人不打草稿。

    「是啊,他叫大寶……」廉欺世隨口掰了個名字,不知何時醒過來的小鬼聽了之後,竟然做出一臉哭樣,她只好改口:「不,大寶是乳名,本名是有順……」小鬼漸漸逸出哭聲,逼得她又改口:「大寶是乳名,本名是有順,但後來改了、改叫阿明……」小鬼的眼淚已經串串滴落,她再改口:「雖然大寶是乳名,本名從有順改成阿明,可是我姨婆他們總愛叫他來吉……」

    還來不及看小鬼的反應,突然憂心忡忡的叫喊聲乍響,並伴隨一道人影衝了過來──

    「阿眉!娘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小鬼的親娘一把將人搶了過去,然後看也不看一眼,也沒道謝,匆匆忙忙帶著孩子走了。

    廉欺世呆呆目送小鬼和她娘離去。

    「來吉?」後頭傳來輕蔑的訕笑。

    廉欺世一頓,然後僵硬地回過身,笑言道:「誠如兩位大爺所見,來吉偶爾會改名叫阿眉,還會從男孩變女孩。」

    「好一個從男孩變女孩。」雷觀月諷刺的撇撇嘴,「聽你這麼說,來吉不像個孩子,倒比較像只沒人養的狗了。」

    「是啊、是啊,偶然被我撿到的,如今已被失主領回。」她又往「來吉」離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些惆悵。

    冰糖葫蘆沒了,連聲道謝也沒換到,真不知道她白忙些什麼。

    「依律,拐人子女是可定罪的。」雷觀月又說。

    「所以說來吉是狗嘛,來去自如的說。」廉欺世攤攤手。

    「太好了,爺。」嚴長風在這時插嘴。

    雷觀月瞥向說出這句話的親隨。

    「孩子沒有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蹦出來,還長到這麼大,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第2章()

    長安有東西兩市和一百一十個坊,實行市坊分離制。

    為加強對居民的控制,各坊四周皆築圍牆,由居民共同修護。屬皇城左右七十四坊之一的延壽坊,位於朱雀大街西側,開四坊門還有門樓,擁有縱貫坊內的十字街,街下有巷,巷中有曲。

    時人常將巷曲一併談及,尋常巷曲有名是少見的。有名的巷曲則常因事物而起,例如:「棗巷風雨秋」以巷內多棗得名;「氈曲」是取內多製造毛氈的作坊;當然也有以人為名,例如薛姓兄弟子侄同居一曲,故有「薛曲」之稱。

    織染署署令雷觀月的宅第位在延壽坊的織曲當頭第一家。

    延壽坊離廉欺世現在住的親仁坊有一段距離,她也沒怎麼去過。

    如今卻在一種詭異的情況下來了──在兩個男人的看守脅迫下,她實在不能不來。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啦,但兩位大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雖然來吉不是我的親生孩子,在我撿到她的時候,可是完全把她當成親生子看待,還排了好長的隊伍,替她買冰糖葫蘆,在她困了的時候抱著她睡,所以我真的不是拐人子女,是她走丟了。」穿鑿附會的小謊,廉欺世說來不花半點腦力。

    有時候她也覺得欺騙的欺,就是她名字裡的欺。

    「我對來吉沒興趣。」雷觀月冷聲道。

    要他相信一個連來吉是男是女都分不出的人說的話?那還真是見鬼了。

    廉欺世如狗兒般圓亮真誠的大眼轉了一圈,「喔,那我真的是鄉下來的土村姑,只是那──麼剛好撿到了來吉,又好心想帶她找娘而已。」

    「我說了對來吉沒興趣,不要再提起她。」滿嘴謊言的女人。

    那小姑娘明明叫阿眉,這兩個人已經完全不把這當一回事了。嚴長風暗忖。

    「那到底是什麼事?」廉欺世客客氣氣地問。

    「你,就是昨天和我睡過的女人。」雷觀月嚴肅地開口,只差沒指著她。

    「呃……我可以說你認錯人了嗎?」她存有一絲絲能夠逃過一劫的希望。

    今早笙歌是怎麼說的?不過向他拋個媚眼,就狠狠被教訓一頓?碰他一下就要斷手斷腳?

    噢……她可不僅僅「碰他一下」、「看他一眼」這麼簡單而已啊!

    雖然口食之聞不可盡信,但她向來相信任何傳言都是「其來有自」的啊!

    「笙歌姑娘,我們已經知道你的住處了。」嚴長風故意說出名字,藉以證明他們早已瞭解她的底細。

    只不過……他們在大存福寺外看見她時,並不如在僦舍前遇到的那名妓女所言是和某位不能說出名字的大人賞燈,而且從她的穿著來看,也不像名妓女,反倒比較像是尋常人家的姑娘。

    廉欺世對這熟悉卻不屬於自己的名字感到困惑。

    笙歌?

    難道他們把她誤認為笙歌了?

    「噯,麻煩了,竟然被你們知道了……」廉欺世垂下頭,用察覺事態不妙又帶了點莫可奈何的語氣,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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