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違心論

第21頁 文 / 蘭京

    霍西雍答應大MAN的請托跑這趟,全為人情債,他根本沒得賺,所以他只想快快結案走人。

    他絕不做白工。

    一想到赫柔,他心底的一隅隱隱抽痛;那是她的藏身之所。她是個多可愛的小女生,有著可愛的靈魂。重大的線索她可以隨隨便便就套到,又老老實實地跟他坦誠,只為了哄他跟她聊天、再看她一眼。

    你為什麼都不跟我說話?

    當她提著大包小包,遠遠一見他下車的身影,就顧不得自己滿手的累贅及腳上纖細脆弱的高跟鞋,滿臉歡欣,衝著他奔來。像朵燦爛的花,見到陽光就熱情綻放,毫不猶豫、毫不保留。而她看清他神情後的震懾與呆愕,令他無法逼視,只能閃躲——

    他不能在霍西雍面前破功:這是基於公務?還是因為私仇?

    總之,他無法在這種節骨眼上面對她的凝眸。

    「你跟赫柔的交情究竟如何?」霍西雍驀地開門見山。

    「這與我跟大MAN要交涉的對象有什麼關聯?」他也不再迂迴。

    「無關,只是在找我自己獲利的可能性。」

    「你打算選邊站?」

    「我向來站在利字這一邊。大MAN這事我無利可圖,隨時可以倒戈,但一定得倒在有利可圖的一方。要是高先生這兒沒什麼合作的可能性,我只好先還大MAN的人情債了。」

    「大MAN要你帶赫柔到他那裡的用意,不正是要藉此引我去見他,直接談判?」

    「沒錯,但也不盡然全對。」他一勾嘴角。

    「我既然已經來見大MAN,應該可以叫赫柔離開了。」

    「你也不希望她在場?」嗯哼。

    也?

    戈寧警戒,整個局面似乎愈來愈朝不可預測的狀態傾斜。他不能再跟霍西雍論及大MAN,否則會落入劣勢,難以扳回。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合作機會?」

    「當然是高先生的強項?。」他總不可能這一路上都在跟人純聊天,打發開車的無聊時間。

    「你準備投入多少資金?」

    霍西雍隨口報了一個數字。

    戈寧遠望吐息,抿唇而思。

    「只能說,這對藝術投資來說,操作的空間不大。」

    「你應該有辦法解決資金不足的問題吧。」

    「有,但我為什麼要去替你解決資金不足的問題?」

    「噢。」霍西雍故作遺憾地挑眉。「我以為我們能做長久的好朋友,甚至讓你加入我的facebook名單裡。」

    「我不玩那種東西。」

    「是嗎?本來還想跟你分享赫柔精采照片的說。」

    霍西雍呵呵呵地散漫而去,四處走走,打發等待的時間。杵在原地的戈寧,狀似冷淡,實則幾近暴怒。凡是從霍西雍口中聽到跟赫柔相關的消息,都令他憎惡。

    他不需要靠霍西雍來更認識赫柔。但赫柔背著他跟別的男人搞小動作,被惹動的激昂情緒,他始終壓不下去。結果,倒霉的人又是她。看她一臉茫然的莫名受傷,他心頭又一團亂。

    煩死了。

    他到底請假來做什麼?放著好好的班不上,盡在這裡瞎攪和?

    「戈寧。」

    他不悅地調轉視線,狠睨一段距離外的赫柔,咬牙暗咒:她喚得還真不是時候。他正在情緒頭上,一見她身體沒事了,就全然忘記自己先前的焦慮與疼惜,滿肚子儘是新仇舊恨。

    她識相地杵在遠處,不接近他的周圍。他的眼神,卻還是傷到了她。

    「霍西雍已經上車……我們可以出發了。」

    「你能不能脫隊離開?」

    她愣在原地,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下這種命令。

    「我知道在這種偏僻山村,能讓你迅速離開的資源不多。但我認為憑你的本領,應該不成問題。」

    她整個人傻住,像是想說些什麼,卻找不到字句;想做些什麼,卻手足無措,只能無助地僵立,不明所以。

    她已經這麼配合了,不煩他、不吵他、不碰他,他為什麼卻要攆她走?

    連讓她乖乖跟在一旁也不行嗎?

    「後面的行程,已經不需要你。」她的存在,牽制了他的行動,施展不開。而且愈深入敵陣,愈是危險,他必須盡快把她隔離這片無形的地雷區。

    只不過,他的好意之內夾雜太多負面情緒……

    「可、可是,大MAN要霍西雍帶我去見他。」所以她、她不能不繼續同行。

    「你自己也很清楚,大MAN是拿你來釣我,正如我之前也在拿你來釣他。現在你的階段性任務已經結束,接下來的部分,沒有你參與的餘地。既然如此,何不現在就走人?」

    「我沒有礙著任何人的手腳……」她虛弱地自我辯解。

    「你已經有。」他所有的規畫都因為她而全盤大亂。「如果你夠專業,就應該有一套成熟的退場機制。倘若你還不夠專業到聽懂我這些話,我就直接跟你講白了:走!」

    他無法在與大MAN及霍西雍正面交手時,再分神顧慮她。

    她聽到的、想到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的任務還沒有結束,不能走。」縱使她堅持得顫顫抖抖,仍就是不走。

    不管戈寧再怎麼看她不順眼,她都不走。

    「你哪來的立場跟我講任務?」為什麼非得要這麼難纏?「你手上有那批貨嗎?你拿得回來嗎?你知道它們的下落嗎?你知道我弄丟了它們這件事有多嚴重?你曉得該怎麼善後?」

    她沒有一項答得上來。她只能全神貫注地不瞭解,他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壞。

    「我會、我會盡量幫忙。」作為彌補。

    「你現在能幫我最大的忙,就是馬上離開。」連霍西雍的車都別上。

    「我要一起去。」

    「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說的話?」他已不安到幾近嫌惡。

    「我就是要去。」

    他嗔視她,她瞪往石板路,雙方各自僵持不下,都不讓步。她不離開他;說不離開,就是不離開,打死她都不離開。他討厭她了也無妨,覺得她沒有利用價值了也無妨,已經對她膩了也無妨,一見她就礙眼也無妨;她絕對不要離開他。

    他冷睇她半晌,心中千言萬語,卻只不耐煩地丟下一句——

    「隨便你。」

    而後,他疏離地與她擦身而過,走往他們原先停車的遠處小廣場。

    淚珠頓時潰決,連連滾落。傾洩的來勢之急遽洶湧,連她也惶惶不知所措。

    她被自己嚇到了,不曉得怎會突然變成這樣,也不曉得該怎麼讓眼淚停下來。她慌到全身哆嗦,懸著茫然急顫的雙手在身前,似乎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戈寧不要她了,任憑她再怎麼努力,他都不要了。

    她可以道歉,她願意改進,她能夠配合。但是,不要就這樣趕她走。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全世界都陷入了汪洋,她找不到可以攀附求生的地方,只能害怕地、眼睜睜地,不斷沉淪,沉淪再沉淪,沉入不可知的海裡深淵,無能為力地持續墜落,墜落到自己淚水深處,找不到出路。

    她的夢幻小島沉了。美麗的白沙滅沒,可愛的小屋陷入海面,棕櫚樹淹溺,不再隨風搖曳,而隨海流衝擊。愜意的吊床活像被棄置海裡的殘破漁網,她要在陽光下展讀的書也只能任海水浸泡,頁頁脫落。輕巧的草帽不知何去何從,小船漂往海底,載不動她的夢。

    所有的努力,只是一場空。

    她也要一起去。她要跟戈寧一起去……

    戈寧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回來上車的,腦筋全然空白,所有的知覺像被人用一把剪刀突然剪斷,無法對自己做任何反應。

    攆她走,滿意了嗎?安心了嗎?終於可以全力處理正事了嗎?

    大敵當前,他卻心思渙散,連視線都兜不攏,茫然不知要注目什麼。憑他剛才的卑劣言行,應該可以順利驅離赫柔,遠避這場危機。所以呢?可以進入王見王的正面交鋒了?

    他空洞地坐在後座,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赫柔不肯離開他。

    無神的雙眸緩緩合上,她的影像,清晰浮現。她沒有勝算,沒有籌碼,沒有立場,沒有後盾,她只能重複著毫無份量的堅持:她要和他一起去。她只是很理所當然地一再宣告:她一定要與他同行。

    他的靈魂為之震顫,無法冷靜思考。

    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因為前路危險,他必須保護她。保護她的方法,就是改由他來出手傷她?不,他完全是不得已,因為危險。

    她不是他的人馬,跟他沒什麼重大利害關係,也沒什麼私人情誼,何必多管閒事去顧慮她?他不能不顧,因為危險。

    她看似機靈老練,其實還太嫩、太天真,自以為很世故卻依然傻傻地被僱主誆騙,連自我保護的意識都不夠,只有一身充滿不確定性的好本領,供人利用。危險。

    再複雜的狀況,透過她的眼眸來看,都很簡單,不過爾爾。想得不深、管得不多、算得不精,看什麼事情都很單純。太危險。

    他沒有辦法放她一個人在這圈子裡遊走,不知死活。太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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