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心寵
「你……又是誰?」甄小詩見他如此隨便,忍不住問起。
「我?」他茶碗一放,詫異地抬頭,「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應該知道嗎?」她懵懂地凝視著他。
「呵!」他不由得再度流露諷笑,「你猜猜。」
「是……樂師?」還有一個男寵,她不敢猜。
「為何?」他拂拂雙袖,「我隨身帶了樂器嗎?」
「可以在宮廷裡出入自如,又沒有穿官服的,我想不出別人。」甄小詩呆呆地答。
「哈!」他大笑,「誰規定為官者一定要穿官服?」
「這是規矩啊。」
「可我卻聽說,你們武承羲大人,從不穿官服。」他嘴角輕揚,眼裡閃爍一絲戲謔。
「真的?」甄小詩轉了轉眼珠子,趁機打聽,「你……見過他?」
「天天見。」他的笑意更濃了。
「他是個很凶的人嗎?」她湊近一步,繼續八卦。
「你聽說他很凶?」
「不只凶,而且奢靡無度,連硯台都是金打的!」
「金子能磨墨嗎?荒謬!」青衣男子哼了一聲,「一聽就是以訛傳訛,虧你深信不疑!」
「所以……都是造謠嗎?」甄小詩怯怯地問。
「說是造謠,也並非完全沒根據,」他忽然話鋒一轉,「武承羲的確奢侈,卻並非世人胡亂揣測的那般,他不喜歡金,不喜歡銀,就連衣服上多一點刺繡都會讓他火冒三丈,但他喜歡典雅古樸之物,並且花盡心思去搜集。
比如剛才那副藍田玉棋,或者這屋裡擺的古瓷花瓶,名家親繪的水墨畫屏風,王昭君使用過的桌子,貂蟬坐過的椅,趙飛燕的舞裙製成的簾幔……每一件都是無價之寶,雖然,不識貨的人會以為不起眼。」
甄小詩越聽越驚駭,幾乎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屋裡的東西如此考究,搞不好連粒塵埃都能讓人傾家蕩產……幸虧她剛才沒有亂摸亂動,否則大禍臨頭。
「大人!」談話之間,司徒瑩捧著一大盤衣物自門外進來,「您回來了。」
大人?誰?眼前的青衣男子?他是哪門子的大人?
「司徒執事,方才甄執事問起我的身份,你替我回答吧。」青衣男子再度戲謔一笑,低頭繼續飲茶。
「你……不知大人是誰?」司徒瑩滿臉愕然,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是……誰?」甄小詩隱隱覺得自己捋了虎鬚,一顆心就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就是武承羲武大人啊!」一副敗給她的神情。
天啊!這小白臉……就是武皇的親侄孫,人見人怕、鬼見鬼嚇的武承羲
甄小詩腳下一軟,咚地跪倒在地,連忙磕頭道:「給大人……請安……」
「還以為你膽子有多大,原來也是個軟骨頭!」武承羲嘲諷道,「起來吧,換上官服,今後多學著察言觀色點。認不出我沒關係,改天連武皇都認不出來,就該砍頭了!」
她哪有這麼傻!明明是他的特立獨行害她誤會了!
但她不敢反駁,只一個勁地點頭,顫巍巍地從地上起身。
「官服我已經替你取來了。」司徒瑩將手中那一大盤衣物遞到她手裡。
「這……」甄小詩望著眼前的衣堆,「太多了……我只要一件就夠了。」
「難道你打算天天穿同一件?」武承羲再度斜睨她一眼,「不用換洗嗎?」
「啊?」她一時不知所措。
「我手下的女官,每人至少得有七套官服換穿,一日一換。你還算少的,只有五套!」他冷冷道:「我可是聞不得一丁點汗味的!」
「是……是。」甄小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還有,你身為女兒家,怎麼連粉都不撲?」他蹙眉瞧著她。
「我……」她不由得撫撫自己的臉,萬分惶恐。
「快去買些胭脂水粉,若不知哪家的好,叫司徒執事教你。」武承羲搖頭嫌棄地道:「女孩家,連妝都不化,等於炒菜不加鹽!」
說著,他再也沒有多看她一眼,活像她的存在玷污了他眼睛似的。
甄小詩抿著唇。長這麼大,頭一次感受到所謂的「羞辱」是什麼意思,但她只能強抑著泛出的淚花,把委屈都吞進肚子裡……
第章(2)
最後一個字工整完成,甄小詩發現窗外天色已經明亮。
她吹熄蠟燭,揉揉模糊的雙眼,慶幸自己沒有因為睡意襲來而弄髒了案上的書冊。
昨夜,她花一個通宵,一筆一畫,用自己最漂亮的小楷,將日間零碎的書記重新書寫成冊。
現在,她才知道書記院的工作到底是什麼,美其名是記錄武皇言行,供後世瞻仰,其實,不過是寫下一些無聊的日常瑣事——比如武皇幾時起身,幾時早朝,吃了什麼、用了什麼,逛花園時走的是哪條路,晚間由哪位男寵侍寢。
當然,武皇也會與朝臣們商議國家大事,但那些都由武承羲親自書記整理,做為機密封存書櫃,完全不是她這個小小執事能夠參與的。
甄小詩初入宮時的滿腔熱忱此刻早已化為烏有,她甚至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在漫漫長夜之中,前途渺茫。
換上官服,略施脂粉,她捧著書冊往院判廳走去。已經兩個月了,她仍舊不習慣化妝,總覺得臉上厚厚一層,難以呼吸,夜間用清水怎麼也洗不乾淨,結果人沒變漂亮,反而長了一層紅紅的小疹子。真想詛咒那個發明脂粉的人!
武承羲一如傳說中的難以伺候,是個十足的魔頭,一天不罵她都會讓她覺得天要下紅雨了,還好她為了自己的夢想,一忍再忍,盼著能熬過這三個月,謀得官品再跟他計較!
「怎麼起得這麼晚?」
此刻,武承羲正坐在桌前悠閒地用著早膳,一見她到來,便是不滿的責怪。
「整理文案,來遲了些。」她小聲回答。
哼,一夜沒睡,如此盡心盡力,他還嫌不夠?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狼!
「什麼文案?」他挑挑眉問。
「這十日的雜記。」甄小詩將冊子恭敬的呈上,「請武大人過目。」
「很好,以後就應該每十日整理一遍,方便查看。」武承羲接過冊子,剛翻開一頁,看也沒看,卻忽然眉心一蹙,將冊子猛地擲到地上。
「大人……」她不由得一駭,「怎、怎麼了?」
「拿回去重寫!」他冷冷道。
「為何?」甄小詩只覺得匪夷所思,「屬下寫錯了?」
「你用的是鳳梔墨?」他挑眉瞧她問。
「鳳梔墨用完了,庫房還沒送來。」她覺得他挑剔得莫名其妙,「這是上好的沉香墨。」
「用鳳梔墨重抄一遍!」武承羲霸道地命令,「還有,除了小楷外,用隸書、小篆再各寫一遍!」
他……什麼意思?故意刁難嗎?折磨人折磨上癮了?
「武承羲,你想幹什麼!」甄小詩忍無可忍,大聲吼道:「墨有什麼關係?字體有什麼關係?關鍵是內容!內容!」
「你現在是在衝著我發火嗎?」武承羲淡淡瞥她一眼。
「是!」一夜沒睡讓她缺少了理智,顧不得後果地嚷道:「這是我花了一夜時間,一筆一畫在燈下寫出來的,你知道嗎?你除了挑三揀四、找人麻煩,還會幹什麼?你有沒有體諒過下屬的心情?仗著是皇親國戚就可以為所欲為?難怪人人都討厭你,說是你大魔頭!」
一席話驚天動地,把四周宮女都嚇得不敢動彈,只見司徒瑩匆匆從院中奔來,連忙給武承羲賠罪。
「大人……請大人恕罪!甄執事昨夜一宿未眠,受到大人責怪,難免心裡委屈,請大人念她初犯,下不為例!」
她想拉著甄小詩一起跪下,但倔強的小妮子就像氣瘋了的小老虎,死也不肯示弱。
「都說完了?」武承羲忽然勾起一抹淺笑,「甄小詩,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照我剛才的話去辦;第二,捲鋪蓋走人。」
「小詩……小詩……」司徒瑩急促而輕聲地喚道,「快答應啊,快!」
惱怒的女孩眼裡含著烈焰般的淚水,沉默了許久,沒有選擇,亦沒有低頭。終於,她作了一個天大的決定,咬牙道:「好,武承羲,我走人!」
沒料到夢想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如此易碎,她才踏入宮門就要離開,但她覺得,比起前途還有一樣東西更重要—那叫「尊嚴」。
「嗚—嗚—」
她坐在床沿上,一邊收拾著包袱,一邊哇哇大哭,哭到眉心都發疼了,眼淚依舊不止。
「既然事已至此,就想開點吧!」從旁幫忙的司徒瑩歎息道,「其實,我倒羨慕你呢。」
「羨慕?」甄小詩吸著鼻子,詫異地望向她。
「不過就是個七品執事嘛,當不上也沒什麼,反正回到家裡,有父母疼愛,天也不會塌下來。」她澀笑著,「不像我,身為孤兒,無處可去,只能忍氣吞聲,有時候真覺得生不如死……」
「司徒姊姊——」同情心一起,稱呼也霎時親暱許多,「如果你願意,可以去我家住。」
「算了吧,畢竟不是親人,我待在宮裡至少還算自食其力,到你家去豈不成了寄人籬下?」司徒瑩恢復冷靜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