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滿袖春風

第7頁 文 / 蔡小雀

    「我不能收——」他濃眉一皺,就要把籃子推回去。

    「小女子明白大人清風傲骨,絕不收受賄賂,但是這糕點不值幾分錢,卻是我真心向您道歉的一片心意,如果大人真的討厭……」她頓了頓,眼圈兒有些紅紅,卻還勉強擠出一絲笑。「那也請在我走了之後,您再丟了它吧……只要不是當面,小女子心底也會好過一些的。」

    她自憐感傷的話,令沈隨風一時之間也無法真的狠心將籃子退回,不禁遲疑猶豫了起來。

    「那小女子就告退了。」欠了欠身,她隨即轉身奔離。

    眼見那抹翠綠纖小身影漸漸消失門口,沈隨風捧在懷裡的綠柳籃子,不知怎的突然變得沉甸甸了起來。

    心,也怪異地有些沉重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喃喃自問,有一絲莫名怔忡。

    就這樣,曹綠袖楚楚可憐地踏出了禮部辦事處大門,在兩名執金吾憐憫心疼的目送下漸漸走遠,直到拐了個彎一過牆角——

    「靠!」她猛然回過頭,咬牙切齒地對禮部辦事處的方向狂比中指,「此仇不報非女子,我曹綠袖一定要你沈隨風為今天的事後悔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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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拎著那只花花綠綠的籃子,沈隨風在大小官員好奇卻不敢探問的目光下,表情冷靜地回到幽靜的書房裡,將籃子隨手擱在門邊花几上,信步走入內堂繼續辦公。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

    沈隨風專注於公事之上,連隨從端茶進來,燃了幾盞宮燈又出去,都未察覺。

    直到批完了各州縣驛送來的奏報,並匯整成一份完整的折子上呈萬歲爺,他這才停住振筆疾書的勢子,略感疲憊地揉了揉執筆的手掌。

    他瞥向隔著一重鏤空湘竹簾外的外堂……那只新柳嫩綠嫣紅的精巧籃子。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連挽的提籃都如此秀氣別緻。

    但卻是個鬼靈精卻又不學無術的頑劣姑娘,兼又出身青樓勾欄之地,心思複雜難懂,還不以廉恥節操為重。

    真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女子。

    「沈大人在嗎?」一個爽朗笑聲由外而入。

    他心一動,濃眉舒展了開來,含笑起身出面相迎。

    「程兄。」他微笑開口,「請坐。來人,看茶。」

    史上最年輕的兵部尚書程權衝著他笑,「沈兄,今日還是這麼拚命啊?都天黑了,怎麼還沒回府休息?」

    天黑?

    沈隨風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屋裡都燃起燈火,原來時辰已經不早了。

    他倆在前堂坐下,隨從恭恭敬敬送上兩杯上好的雲霧茶。

    「程兄怎麼也留得如此晚?」兵部辦事處就恰巧在禮部辦事處一牆一門之隔,所以兩處官員經常往來串串門子。「莫非皇上召見之故,所以逗留晚了些?」

    「如今四海晏平,天下無事,我這兵部尚書日子過得頗清閒,就算皇上召見,也是問問邊境駐軍佈署問題,再不就是守軍糧餉等等日常之事。」程權端起茶喝了一口,豪爽地笑道:「今日我溜到你們這兒來,最主要是為了躲人。」

    「躲人?」

    「是啊,」程權歎了一口氣。「還不就是工部尚書——也就是富錦王爺的世子富小王爺,看中了京城第一花魁娘子如柳姑娘,想點如柳姑娘的堂會,到煙波湖上操琴吟曲,憑夜賞月遊湖,偏偏如柳姑娘非一般青樓女子,性氣大得很,就是不肯答應。」

    堂堂王爺世子居然也光明正大召妓冶遊,還引為風雅之事?

    沈隨風不禁揉了揉隱隱作疼的太陽穴。

    「不過,那位花魁娘子不答應,卻又與程兄何干呢?」

    「說來話長。」程權一臉無奈。「也不知小王爺究竟從哪裡探得如柳姑娘的親娘就是我表姨父的堂姊的外甥的奶娘的表妹的姑姑……總之攀親帶戚十八代,搞得連我也有事,所以小王爺一天到晚不是到兵部就是到我家中打躬作揖,要我千萬得幫這個忙,請如柳姑娘賞賞我的三分薄面。」

    這樣也行?

    沈隨風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真是辛苦你了。」

    「唉……」程權滿臉苦惱。

    「不過聽說富小王爺近日就要跟南陽王的郡主完婚,他怎麼還有心思和精神去嫖——呃,我是說尋花問柳?」

    「沒聽過男人性本賤嗎?」程權無奈的苦笑,「搞得好像咱們男人都是既沒貞操又沒名聲的。尤其我們兵部裡一些大老粗,還錯把下流當風流,玩得可厲害了。」

    「沈某既身為禮部尚書,是絕不會坐視風氣繼續敗壞下去的。」沈隨風神情嚴肅了起來。

    「這可是一項耗時費力的大工程,」換作程權一臉同情地拍拍他。「我完全不會羨慕你坐在這個位置……唉,須知食色性也,天性難禁啊!」

    「對的事,就該去做。」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我不會放棄的。」

    「好,那麼就看沈兄的了。」程權笑完,突然有些愁眉苦臉地捂著肚子,「躲了這半天,我連午飯都還沒吃。沈兄,不如你陪我,咱們一同去老崔館子吃涮羊肉火鍋吧?我請客。」

    「程兄不怕一出門,又被小王爺堵著了嗎?」他打趣反問。

    「對喔!」程權各感困擾地搔著頭,「那怎麼辦?難不成我還真得躲到三更半夜再出去嗎?」

    「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沈隨風失笑,眼角餘光瞥見了另一頭的那只籃子,心下一動。「程兄,我這兒有些人家送的點心,你先吃著墊墊底,待我收拾妥書案,你我再一同去用晚飯吧。」

    「有點心?那敢情好,我可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就不跟你客氣了!」程權眼睛一亮,興奮地道。

    沈隨風拎過提籃,掀開了上頭覆蓋住的淡綠色巾子,看著裡頭小巧精緻的各式糕點,微一遲疑。

    這是曹姑娘指名送給他的……

    罷了,只要有人吃,也就不算折了她的心意吧?

    「來,程兄請用。」他整籃遞了過去。

    「謝謝,真是太感激了。」程權食指大動,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滿足得晤晤作聲。「唔,好吃,真好吃!」

    沈隨風看著他一轉眼便吃掉了大半糕點,心情突然有點複雜。

    第4章()

    幾日後,曹綠袖打探清楚了沈隨風官轎進出的時辰,故意選擇一個落著綿綿春雨的午後,守在他官轎自辦事處要回家的路徑上,伺機而動。

    像他這樣正三品的大官,一般而言所乘都是八人大轎,前有兩名隨從,後有四名護衛,但是她觀察了幾日,發現他算是朝中行事頗為低調的大官——啐,是為了沽名釣譽吧——_所以只乘一項丹青軟轎,隨行也唯有一名隨從和一名護衛罷了。

    雖然聽說他身邊的護衛姓史,是大內高手,不過反正她又不是要行刺,怕他個鳥?

    她身上穿著的衣衫也是有講究的,一襲淡櫻色的春衣,外頭罩著一件淺綠色的霞影紗衫子,纏花銀絲帶束住纖腰,並繫了一隻小小玉蝴蝶穗子,翠綠色芙蓉裙,堪堪掩住了碧色繡花鞋。

    手裡不忘摟著一疊子書,趁那乘眼熟官轎緩緩接近時,她一袖掩著頭,慌忙做躲雨疾奔,這麼一奔就奔到了官轎前,然後無巧不巧地衝撞跌倒——

    「什麼人?」史翔沉喝。

    「哎呀!」她跌坐在地,濕了衣裙,書也撒了一地。

    官轎內的沈隨風只覺轎身微微一頓,他察覺異狀,伸手掀開了轎簾。

    「怎麼回事?」

    「對不起、對不起……」她沒有抬頭看他,顧不得狼狽,只是低頭急忙收拾著地上散落、被雨水打濕了的書本,一迭連聲道歉。

    看見那抹熟悉的綠衫身影,沈隨風心下微微一震。

    他頭一個警覺的念頭便是——她又想耍什麼花招了?

    可眼見她狼狽不堪的模樣,他又無法坐視不管。

    「停轎!」

    「是。」轎夫恭應。

    「大人?」史翔有一絲詫異。「外頭正下雨……」

    「不妨事。」他接過隨從打起的油紙傘,不管濕答答的雨地讓官靴都沾濕了,撐傘走近曹綠袖身旁,為她擋住越下越大的雨勢。

    她已拾妥了書本摟在懷裡,見是他為自己打傘遮雨,面上不由得一愣。

    「大、大人?」她臉上閃過一抹驚異,隨即斂眉,低聲道:「對不起,又驚擾您的駕了……小女子告退。」

    「且慢。」他凝視著她半濕了的衣袖和發端,薄薄的春衣隱隱透肌,已是冷得微微瑟縮發抖,不禁出聲喚道:「你怎沒帶傘?」

    「出門時天氣還好,在書鋪裡待久,沒料想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下雨了。」她雪白貝齒因寒冷打戰著,緊緊環抱著書本,勉強笑道:「不過雨不算大,我用跑的,很快就能到家了。」

    她抱著書,不由分說就轉身跨出傘外——

    「等等!」他一時衝動,忘情地抓住她的手,急喊:「你衣裳都濕了,等回到家早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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